作者:温才妃 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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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想“搞点事情”的图书馆馆长

 

■本报记者 温才妃

两年前,担任9年长沙理工大学机械与运载工程学院院长的杜荣华即将结束任期,他在心里想过很多遍,下一站他会去哪里。最有可能的安排是在学院当一名教授。“我都想好了,退下来之后,我要给学生开一门批判性思维课。这对培养创新人才解决复杂工程问题的能力很重要。”

为此,他还专门找了5位本科生一起帮忙调研。

一位学生告诉他,“这门课非常好,但学生学会了,会不会更不好管?”他有些犹豫。

这个在湖南生活多年的江西人,辅导员出身,曾在校办企业里待过6年,又回到学院。突然一纸任命,他被调任图书馆馆长。工科出身的他能否搞好图书馆?心心念念的课程能否开下去?杜荣华会“认命”吗?

“馆长好,还是院长好?”

2023年2月12日,从组织部出来,杜荣华马上就在网上买了12本图书馆主题的书“补课”。

父母得知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母亲好奇地问他:“儿子,是馆长好,还是院长好?”

“妈妈,全校的院长有二十多个,馆长只有一个。”杜荣华说。

2月13日召开党委会,2月14日下午杜荣华就去图书馆报到了。那天正好是西方的情人节,杜荣华跟图书馆的“情缘”就从那一天开始。

一周过去,在全校科级以上干部会议上,校长连续两次点名表扬他。杜荣华隐约意识到,他力推的通专融合教育,或许在这里会有更大的舞台。

那时,高校图书馆正陷入“微波炉”困境。就像大多数人购买了能蒸煮、烧烤等功能的微波炉,却只习惯于使用它的加热功能,图书馆明明在学科服务、阅读推广、学科竞争力分析、知识产权服务等方面拓展了很多业务,但大多数人对图书馆的认知仍然是借书和自习。

图书馆能否变成未来的学习中心?如果能,谁才是它的主角?批判性思维能否不只是一门选修课,还能与图书馆发展挂上钩……他的思路和行动边界一点点打开。“我离开原来的地方,重新出发才是最好的选择。”杜荣华突然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说干就干!当年长沙理工大学迎来本科教育教学审核评估,杜荣华就想引导大家思考图书馆如何赋能学术型人才培养。他介绍,图书馆工作都是围绕着“听说读写”展开的,而批判性思维教会人如何思考与论证,常以阅读和写作为载体。“我最想做的事是以批判性思维为主线,围绕‘听说读写’培养学术型人才的‘六会能力’——会提问、会检索、会阅读、会写作、会论证、会思考,在图书馆甚至比在学院更容易实现。”

春节期间,杜荣华与儿子相约看电影《热辣滚烫》。儿子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爸爸,你比贾玲更励志!”

带着图书馆教师搞事业

“叶蓝秋之死究竟是谁造成的?”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网暴致死”,有学生举手反驳“不对,女主角自己也有问题,原因是她想和这个世界断绝关系……”在一个简约装修、黑红风格的小礼堂内,电影《搜索》播完,一场讨论正在进行。

很多大学都有电影赏析课,但开设把批判性思维与影视鉴赏相结合的课程,长沙理工大学是第一家。这门名为“批判性思维与影视鉴赏”的课程,由图书馆教师、设计艺术学院教师共同开设。授课教师之一、图书馆教师邓婕是一名电影爱好者,感性的她在看电影时还会偷偷流泪。

课堂上,《死亡诗社》揭示了批判性思维的品质是理性开放的态度;《搜索》讨论的是,反思自我是理性美德、审查证据的标准;《十二公民》展示的是批判性思维的技能、批判性思维路线图;《楚门的世界》讨论的是批判性思维的阻碍。

长沙理工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本科生苏仕鸿在上这门课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看电影”——“灯光暗下,一部电影的好坏,似乎只取决于它能否让我‘入戏’”。

邓婕的课改变了他与电影之间单向被动的关系。比如重温《死亡诗社》,“我能清晰地察觉到被电影感动的背后,是对‘理性开放’这一批判性思维品质的探讨。我明白真正的好电影,不仅要让我们沉浸其中,更要引导我们‘出戏’——跳出画框,去审视其背后的逻辑与价值”。

“这门课最终给予我的,是一种内化于心的审视习惯,以及一份敢于在无疑处发问的勇气。”苏仕鸿说。

图书馆是一个需要付出很多情绪价值的部门,但部分教师缺少存在感。怎样让他们找回事业心?结合“六会能力”,图书馆分别开设了“文献检索”“信息素养与实践”“‘云影悦读’主题阅读”“批判性思维”“批判性思维与影视鉴赏”“批判性思维与写作”等六门课程。

2023年暑假,杜荣华接触到华中科技大学创新教育与批判性思维研究中心首席专家董毓开设的批判性思维培训。当上馆长后,他每年暑假都把图书馆的年轻教师送到那里培训。

“杜馆说让我去参加批判性思维培训,我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批判性思维。”回忆起刚接触批判性思维时,邓婕笑道,“现在批判性思维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不要急于表达对事情的看法,也许自己所知是片面的,尤其是在挖掘隐含假设方面,大家普遍都比较弱。因此,宁可反应慢一点,下结论前多看看。”

图书馆界新晋“卷王”

“传统课堂存在‘三无现象’——无问题、无想法、无论证。我们尝试通过‘批判性思维与影视鉴赏’解决‘会提问’的问题,‘批判性思维’解决‘会思考’的问题……”2024年,在智能化时代科技信息服务创新发展大会上,杜荣华的报告令在场的图书馆馆长“头皮发麻”。

大家非常认可他的思路,但想要效仿一时半会儿又效仿不起来。那次会议之后,同行送了他一个外号——“卷王”。

但此“卷王”非彼“卷王”。2023年,邓婕跟杜荣华参加智慧图书馆建设会议。“听完报告,我的心都凉了。因为根据报告思路,图书馆将来没有管理人员,只有智能化设备。”邓婕回忆道。

“杜馆,以后图书馆会不会消失?”邓婕问。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学校就是‘图书馆’,‘图书馆’就是学校?我们要让教育在图书馆主动发生。”杜荣华回答道。

邓婕不信,直到后来杜荣华提出“六会能力”学术型人才培养目标,“我一下子从迷茫的‘卷’中清醒,图书馆建设有了主线和方向,不再是一味地卷装修、卷智能化。”邓婕告诉《中国科学报》。

“杜馆‘卷王’这个标签,其实主要在‘王’,而非‘卷’,因为‘卷’是指过度竞争、非理性内耗。恰恰相反,杜馆理性地解决了图书馆的非理性内耗问题。”邓婕说。

2024年12月,新发布的《工程教育认证标准(2024版)》把批判性思维作为终身学习的一部分,杜荣华带着图书馆教师搞的“事情”也越来越受到大家的认可和重视。

杜荣华现在感到很轻松。批判性思维让他“一举三得”,不仅用理性思考中和了图书馆教师的情绪,还帮他们找到了事业方向。下属做事讲理,管理也变得更容易。“老师们做事不需要我插手,副馆长负责‘散步’,管理好图书馆日常,而我更应该做的是‘跑步’,带着大家实现图书馆转型发展。”

结合学校浓厚的创新氛围,杜荣华正在思考新课题:图书馆应如何进一步深化馆院协同,将学生的阅读力有效转化为创新力,更好地赋能青年学子科学精神的养成。

没事的时候,他也会跑上几圈。跑着跑着,他想起两年前党委书记付宏渊对他说的话——“信息化时代,图书馆的重要性体现在哪里?理工大学还没有几个人去思考,你去图书馆就是要思考这件事情”。

《中国科学报》 (2025-08-26 第4版 高教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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