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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高雅丽

2022年，《生物化学与生物物理学报（英文）》（ABBS）迎来了一个重要时刻——这本创办于1958年、见证了中国生物化学学科起步的老牌期刊，决定结束与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13年的合作，正式“归航”落户国内SciEngine平台。

“当时心里真没底，怕影响因子跌下去，怕国际作者找不到我们，更怕多年积累的学术口碑付诸东流。”ABBS编辑部主任徐文琳的忐忑，道出了近年来一批海外出版期刊回归自主平台时的“集体焦虑”。

如今，3年过去了，徐文琳给出肯定的回答：“真正决定科学家投稿选择的并非出版平台，而是期刊本身的学术价值和基础服务能力。”从阅读量看，订阅模式下期刊年全文阅读量约30万次，回归后的2023年、2024年持续攀升；国际传播方面，目前国际读者占比达62%，覆盖110多个国家，北美读者占比28%，与依托国际平台时期基本持平。

2024年10月，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启动第二个“五年计划”，提出推进集群发展与平台建设，做大做强出版平台，支撑我国海外出版期刊回归和科技文献本地化存储，为我国掌握学术出版主动权、学术评价话语权争取空间。

近几年，随着《先进陶瓷》《纳米研究》《摩擦（英文）》等一批期刊回归国内平台，一场英文科技期刊的“回归潮”正悄然涌动。

“太贵了”—— 一个不得不正视的理由

“国外出版平台的成本太高了，《摩擦（英文）》期刊正是我国基础研究‘两头在外’，特别是基础研究成果、数据、经费等外流的亲历者。”《摩擦（英文）》编辑部主任徐军直言不讳。

这本由清华大学主办、在摩擦学领域全球排名第一的顶尖期刊，2025年1月正式回归国内出版平台。徐军告诉记者，《摩擦（英文）》与国际出版商合作，在作者和读者心目中的品牌始终不鲜明；并且随着发文量的扩大，每年需要缴纳的文章处理费逐年上升，令编辑部不堪重负。编辑部逐渐意识到，一直依赖“外包”的模式不可持续，而探索一条真正自主办刊的道路，势在必行。

中国激光杂志社总经理杨蕾是一位既办期刊也做出版平台的从业者。她直言，倡导科技期刊“双回流”的背景下，最关键的要素是平台——“国家不缺乏一流的科技期刊，也不缺乏有能力的办刊人，但缺乏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平台”。

国际大型出版机构历经数百年发展，在资源、品牌、技术等方面优势显著，而我国自建平台仍处于积累阶段。杨蕾做过一份统计，国内出版平台的起步并不晚，2000年左右已有出版平台上线，2019年后，在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推动下加速发展。

但梳理国内39家机构的44个主要出版平台后，杨蕾发现出版平台的发展层次仍有明显差异：有的仅满足基础数字阅读需求，有的依赖第三方技术，能实现全流程数字化研发与顶层设计。国内平台需要突破品牌认知、数据积累与服务质量的瓶颈。

除了收益分配失衡等，自主话语权缺失的问题也逐渐显现。中国高校科技期刊研究会理事长张铁明表示，科技期刊回归自主平台，这一趋势源于国家战略与现实需求的双重推动。我国优秀科技成果大量外流，英文科技期刊多依赖国际平台出版，科技信息安全存在隐患，学术话语权和影响力也拱手送人。在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国际学术竞争白热化的背景下，建设自主发表平台、积累优质学术资源成为必然选择。

尽管期刊对原始数据有备份，但处理后的网络版数据存储在出版商的平台，“他们怎么处理、如何管理，我们缺乏主动权”。徐军认为，在国家推动科技信息安全的大背景下，将核心学术数据掌握在自己手中至关重要。

北京中科期刊出版有限公司总经理黄延红认为，在科技发展进程中，“借船出海”模式面临自主性挑战。数据使用可能出现学术传播链断裂的风险，同时资金问题以及期刊自身造血能力也受到影响。自主办刊能力的削弱，使得期刊经营能力和自我造血功能下降。

而随着开放科学运动的发展、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的出现，学术出版正处于一个巨大变革中。张铁明认为，随着我国成为世界第一的科技成果发表大国，我们有机会在变局中破茧成蝶、快速发展，这也是期刊回归和建设自主出版平台的最佳时机。

回归之路：在荆棘中“逆势增长”

科技期刊回归绝非简单的平台切换，而是一场涉及数据、技术、运营等方面的系统工程。张铁明提到，“期刊回归前要按照合同约定提前告知合作的国际出版机构，要提前与编委、作者、审稿人沟通，明确历史数据归属，否则容易陷入被动。”

2021年7月，ABBS启动回归筹备工作，面临的首要挑战是搭建完整的本土出版体系。徐文琳回忆：“最初的半年异常艰难，从生产模板到网站搭建，每一个环节都要从零开始。”

最终，期刊选择与科学出版社SciEngine平台合作，依托其技术支撑实现独立出版。为保障平稳过渡，团队决定沿用国际合作时的排版风格，从头定制生产模板，从字体格式到图表插入都力求精准还原，“要让作者和读者感觉不到平台切换的突兀”。

“我们和ABBS一起经历了狂风暴雨”，黄延红表示，作为最早回归的科技期刊，大家一起“摸着石头过河”。例如ABBS需将2004年以来存储在牛津大学出版社（OUP平台）的所有文献数据完整回迁。

徐文琳坦言：“这是海量工程，编辑部无力独立完成，全靠SciEngine平台的技术支持，才实现了历史数据的无缝对接和统一管理。”

回归初期，团队最担心的是国际影响力下滑。为此，ABBS依托SciEngine平台与国际数据库的对接能力，依次接入Scopus等核心数据库。经过两次申请，期刊成功进入两大开放获取（OA）数据库。

徐文琳透露，SciEngine平台还提供数据统计、引文推送等增值服务，让编辑部从繁琐的技术工作中解放出来，专注于内容质量把控。

《摩擦（英文）》则借力学术会议回归。团队以2024年中国机械工程学会摩擦学分会主办的亚洲国际摩擦学大会为契机，组织顶尖专家撰写特刊文章，覆盖国内外领军学者成果，围绕交叉学科热点策划专题，吸引机械、物理、化学、生物等领域研究者关注。“这些特刊不仅提升了内容质量，更向学界释放了平台切换的信号。”徐军说。

“刊群形成科技力量”

回归之路虽坎坷，希望却已在数据中显现。在徐文琳看来，稳定的技术平台是“回家”的基础保障。SciEngine平台从1.0版本迭代至4.0版本，全流程数字出版能力不断提升，“避免了期刊回归后陷入‘小作坊’模式，让编辑部能专注于内容建设”。徐文琳说。这种“专业平台+编辑部”的分工模式，成为期刊平稳过渡的关键。

面对影响因子的压力，徐文琳保持着清醒认知：“影响因子是结果而非目的，只要持续输出高质量内容，数据自然不会差。”回归的最初两年，他们聚焦学科发展前言热点，开设“青年学者专栏”，陆续推出《DNA损伤修复》《癌症生物学》《相分离》等专刊，邀请相关领域的顶尖团队参与，保障稿件的高质量，提升期刊的学术影响力。

《摩擦（英文）》同样感受到了清华大学出版社的SciOpen平台的诚意。“有求必应！”徐军肯定道。为了提升作者和读者的服务体验，期刊回归后实现文章录用24小时内上网发布，大大提升了文章发表时效；编辑部还推出积分政策，激发学者参与审稿和期刊工作的积极性。

尽管回归之路初见成效，但挑战依然严峻，不少期刊存在数据对接的“时间差”。

张铁明解释：“这本质是品牌积累与技术运营问题，本土平台普遍运营时间较短，技术、团队等各方面还在不断完善，因此国际数据库对本土平台的优先级设置不高，需要我们通过技术升级和规模效应逐步扭转局面。”

杨蕾所在的Researching平台逐步搭建起期刊集群、论文发布、数据中台、人工智能等模块，在统一数据标准和发布流程上花了大功夫。目前，平台实现了论文查询、图表关联、引文数据的标准化管理，并通过人工智能大模型提供增强服务。更值得关注的是，Researching正尝试打通“产学研用”链条：基于光学大模型和海量数据，开设“光品汇”等产品商城，为科研器材采购提供便利，这正是深度挖掘用户需求的体现。

即便国内出版平台投入逐年增加，与国际头部集团的资金差距仍在拉大。黄延红表示，集群化发展成为破局关键——科学出版社平台已集结413种OA期刊，通过规模效应降低成本、提升影响力，“刊群形成科技力量”是唯一出路。

“把分散的期刊资源整合起来，既能降低单个期刊的运营成本，又能形成规模效应反哺单刊。”张铁明说。

黄延红进一步补充，数字出版平台作为基础设施，需要全流程的学术服务、市场运营、办刊协同、编辑、生产等多团队运营。对于国际期刊，还需要国际化运营来支持，以打造具有全球视野的高级出版平台。

在杨蕾看来，实现上述目标依旧“任重道远”。她表示，国内出版平台信息孤岛与资源分散问题长期存在，“大家默默干活，出来一看重复建设不少”。此外，科技期刊要实现以文章处理费、引文分析、会议服务、培训等多元化营收来反哺平台的目标，需要长期的政策与经费支持。

“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主管部门牵头统一标准，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杨蕾认为，国内平台已有部分功能达到或超过国际水平，若能获得稳定支持，假以时日，专业学科平台完全能追平国际同等水平。

随着SciEngine等平台持续优化，以及学者对国产期刊信任度的提升，“两头在外”的困局逐渐被拆解。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第二个“五年计划”以“创一流”和“双回流”为核心目标，围绕构建集群、平台、人才、政策、机制等全要素体系，完善我国科技期刊学科布局，加快一流期刊建设换道升级。

张铁明说：“期刊回归不是终点，而是新起点。只要我们在内容质量、技术支撑、品牌建设上持续发力，终将实现从‘跟跑’到‘并跑’甚至‘领跑’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