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家属陪伴,身上布满了各种管子,更鲜有任何语言交流,各种颜色的灯光不停闪烁,偶尔还夹杂着报警的声音……这几乎是所有ICU病房的场面。
或许临终的陪伴关怀终究不能改变疾病恶化的进程,但那种温暖却可以舒缓病人的绝望之情,焦灼变为宁静,痛苦变作哲思。
■本报记者 张思玮
“最痛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见人就哀求:帮帮我吧,太疼了。”两年前,因实性假乳头状胰腺癌住院治疗的徐莉莉,早已不再有刚被确诊时对死亡的恐惧。她现在反倒觉得,能够安详地死去也是一种福气。
走路不到5分钟,就像一滩烂泥巴瘫在地上,并且不能吃,吃了就拉,一直拉到肛裂,想躺下更是不可能,肚子像裂开一样的疼,几乎都是坐着睡觉……这就是徐莉莉所经历的情况。
徐莉莉下定决心,告诉家人,当她身体状况不乐观的时候,一定不要对她进行心脏按摩、气管插管、心脏电击以及心内注射等等惊心动魄的急救措施。“我不想让自己只是依赖生命支持系统维持毫无质量的植物状态。”
但也许这只是徐莉莉的一厢情愿,一旦身体出现“闪失”,她的家人可能不会“见死不救”的。
从医20多年的北京同仁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翟建军说,他还从未遇到过一个病人家属提出放弃治疗的情况。
如何让生命的最终旅途走得有尊严,越来越成为现代医学需要考虑的命题,也是我们每个人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珍爱只有一次的生命
随着医学的进步以及危重症治疗技术的快速发展,死亡貌似变得越来越“困难”。
“受传统观念影响,很多人都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方式来挽救亲人的生命,东挪西借,倾其所有,甚至倾家荡产。”解放军第309医院ICU科主任马朋林说,即便是医学再发达,也不能包治百病,很多疾病还无法查清其确切的病因,更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办法,需要慢慢地摸索。
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更不可轻言放弃。比如,有些患者在当地医院可能被“判了死刑”,而到了条件比较好的大型三甲医院就诊后,就有可能“起死回生”。
马朋林早已经忘记,经他精准救治而成功“逃离鬼门关”的人数,但他同样也遇到过无计可施或者有技难施的局面。
“比如有些肿瘤后期的患者已经无法承受手术和放化疗等治疗。”马朋林说,这个时候,就尽量别再选择高端的手段,不计代价地延长患者一段很有限的生存时间,而是按实情进行治疗,尽可能地减轻其痛苦。
死亡更接近自然
没有家属陪伴,身上布满了各种管子,更鲜有任何语言交流,各种颜色的灯光不停闪烁,偶尔还夹杂着报警的声音……这几乎所有ICU病房的场面。
“虽然无法获知患者内心的真实感受,但工具的理性无法取代人性的甘泉。”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复兴医院院长席修明说,有时候,医生和患者家属太过于关注生命的物质延续,而忽略了患者本身的感受。
席修明觉得,应该重视临终关怀的作用。“临终关怀的目的绝不是促使临终者提前死亡,而是对濒临死亡的人给予亲切抚慰、良好照顾和尽可能的帮助,解除疼痛和心理上的恐惧,使他们活得舒适、安详、尊严和无憾,让死亡更接近自然。”
或许临终的陪伴关怀终究不能改变疾病恶化的进程,但那种温暖却可以使一个病人的绝望变为希望,焦灼变为宁静,痛苦变作哲思。
“但很多不幸离去的人,根本都没有机会和亲人说说心里话,交代交代后事,匆匆忙忙地就走了。”翟建军说,现在“因病抢救无效而去世”,已不再是一句讣闻中的套话,而是一种社会意识。
落幕也须精彩
“死亡就如同河流汇入大海,小鸟飞向天空,就是一种自然现象。面对自己,也许大家都会选择有尊严地活着。而面对亲人,却都觉得这个命题太过残酷,宁愿花钱买自己一个心安,也不会落人把柄,被人看做不孝。”北京松堂临终关怀医院的护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经这样形容死亡。
翟建军特别“欣赏”已故香港艺人梅艳芳对待死亡的态度。“她以美丽的容颜,在香港红馆开完最后一场演唱会后不久,便烟消云散,飘然而去。那真的需要勇气与魄力。”
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梅艳芳那样“精彩落幕”,但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凌锋觉得,至少可以让已经病到无法治疗的患者平静自然、有尊严地走向生命终点。
“明知道一个人的生命已无法挽回,仍要使用大量的药物和器械实施抢救,甚至切开喉管来延缓死亡的到来,这不仅浪费了大量的医疗资源,也增加了国家或患者家庭的负担。”凌锋一直在提倡将“生前预嘱”纳入医疗卫生体制改革议事日程。
令她欣慰的是,我国首个关注遗嘱的公益项目“幸福留言—中华遗嘱库”已于近日在北京启动。并且,北京市60岁以上老年人只需携带身份证件和遗嘱原件前往中华遗嘱库登记中心,即可免费办理遗嘱登记。
正如一位医生用这样的文字表达对死的虔诚:人没有选择自己生的权利,那是父母的事,但却可以选择以何种方式走,或悄然,或剧烈,或磨难,或痛苦……或许,死亡是对生命最后的表露,依然需高贵、尊严与爱。
记者手记
死亡是神秘的,这主要因为活着的人从未体验过,而经历过的人又无法向他人阐释自己的感受。
死亡又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一种生物学的自然规律,任何内在力量和外在力量无法改变。
采访任何一个患者及其家属的时候,他们无一不在言语中表露出对生的渴望。
值得肯定的是,在医疗新技术层出不穷的今天,疾病的治愈率不断得以提升。以肿瘤为例,发达国家可治愈的早期肿瘤在50%以上,我国能达到20%~30%。
但究竟有多少可以归功于新技术呢?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得清楚。甚至有人认为,医疗技术也许只是个“配角”,真正让人们得以延长寿命的原因在于:完善的医疗制度以及全社会的预防保健体系。
试想,如果全社会仅仅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治病,而不是在预防上苦下工夫的话,也许再高超的医术,也恐为其难。
所以说,当我们怀着自得的快感,看到“高科技”又延长了病人几天的生命,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病灶缩小”的影像结果时,我们是否意识到目前存在着严重的对肿瘤过度治疗的现象呢?我们是否思考过,这种“延长”和“缩小”对病人的个人意愿和社会整体而言,一定是有利的吗?
数据统计显示,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花掉了自己一生80%的医疗费。甚至由世界卫生组织(WHO)支持的一个国际研究小组警告:目前医学的发展是在全世界创造供不起的、不公正的医学。
突然想起了在美国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长眠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特鲁多医生,也许人们并不熟悉他,但是他的墓志铭却久久流传于人间,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行医人。“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就像三个阶梯一样,一步一步升华出三种为医的境界。
温馨提示
ICU也会放弃治疗
ICU放弃治疗是指放弃ICU相关的维生措施,如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循环支持、血液净化等,也就是放弃以心肺复苏为主的相关措施。
“放弃治疗”放弃的仅仅是某些特殊的医学手段,而绝非“治病救人”的责任及对患者的关怀。医护人员依然要给予良好的护理医疗,并辅之以镇痛等医疗照护,让患者在临终阶段减轻痛苦。
通常主要针对两类人:一是永久性不可逆昏迷者,包括“脑死亡者”和“植物人”;二是晚期癌症临近死亡或其他晚期疾病造成多器官衰竭或败血症的临终患者。
《中国科学报》 (2013-03-29 第17版 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