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玩牌者》
■林凤生
生活在太阳光下的人对光的感受和感觉丰富而敏锐。然而由于各人的文化背景不同,对光的认识也迥异。
物理学家说:我们赖以生存的阳光是由遥远的太阳发出的,越过了浩瀚的宇宙空间到达我们这颗黑暗的星球——地球。而地球上的物体(除了光源)都不发光,只因为它们的表面反射光线,才能被我们的眼睛看到。但一般人(包括艺术家)却认为人能观察到的光是由物体本身发出的。
例如我们面前放着一把紫砂壶,匆匆一瞥,可见壶的整个表面呈均匀的褐色。倘若把壶移到光源前仔细端详,壶的表面就展示出极其丰富的明暗对比和色彩层次。于是艺术家认为壶的表面有两个不同亮度和色彩层次:一种是属于壶本身的层次,另一种是覆盖在它表面的层次。前者称本色,后者称照明色。这种观点虽然不符合物理学原理,但与人的心理感受倒是相符。
画家写生时要把客观世界里的三维人(物)画在二维的纸上,并且能显示出它们的三维立体效果。物体表面的“两层色彩”恰恰会给观者的视觉带来色彩分离的趋势,立体感也由此产生。读者不妨动手做个实验:取一张灰白色的纸,在纸的中央画上一块深色的圆瘢,盯着白纸观察时,会觉得圆瘢有时似乎向外凸起,有时会向内瘪进。同样,在白纸上画个圆圈,从边缘向中央渐次涂上逐渐变浅的灰色,中央部分留白。那么这个平面的,带有阴影的圆看起来就像一个球——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视觉欺骗吧。总之,客观世界中由阳光照射产生的物体立体感,在平面绘画中可以通过在画中物体的本色上加上阴影的办法来表达,西方称它为明暗法,用在绘画上常常取得以假乱真的效果。
作为西方写实绘画两大基石(另一个是透视法,也称远近法)之一的明暗法,它的问世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比透视法早了许多。14世纪西方写实绘画之父乔托已经能把明暗法玩转得十分娴熟,画的立体感有出神入化的效果。据说他在当学徒的时候就画技高超,一次他画了几只苍蝇,他师傅契马布埃用破布试图把这些苍蝇赶走,赶了几次才发现苍蝇是画上去的。乔托的《圣母玛利亚和圣婴》中,圣母玛利亚朴实粗壮,有一张充满母性的脸,孩子的手在她手中的葡萄串上乱抓。(葡萄是基督后来受难的象征)。这样充满情趣的画面与当时流行的宗教画大相径庭。当然我们最关注的是乔托的用光。请注意,圣母、圣婴从脸部到身上穿的长袍都采用了明暗法,在浅淡的本色之上根据光照产生的阴影加上了深色。使人(物)都富有很强的立体感,犹如一座雕像。
事实上,作为绘画中的明暗法基础的物体本色和照明色观点,只是把物体在没有受到特别光照的情况下呈现的色彩看做本色(按物理学来说这些物体已经受到了光照,如果一点光都没有,应该呈黑色)。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冲突。对于搞绘画的艺术家来说当然不必去管它。只要在作画的时候依据物体的表面各处的实际亮度画出它们就可以了。
然而,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明暗的层次非常宽泛。物理学把描述光亮度的物理量叫照度(单位是勒克司)。中午阳光直射下的照度(中纬度地区)为10万勒克司;没有月亮的夜,来自天空的照度为0.0003勒克司。由此可知自然界里物体的照度比较,相差达到上百万倍之多。而人的视觉细胞(包括杆细胞、锥细胞)都没有能力来区别和感受如此范围宽广的明暗照度。但视觉神经细胞却有能力分辨两个相邻的不同照度区域。(且不管两者间的差别是1.2与1.4勒克司还是1200与1400勒克司。)
这种特点给画家的创作提供了很好的基础。因为我们要画出某一处光亮区域,只有把它的周围区域涂暗就可以了。荷兰画家皮特·德·胡格的作品《玩牌者》,房间里显得静谧而安详。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帘、门框照到房间里,气氛暖洋洋的。观者注视画面可以觉得阳光的强烈,以至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部和细节。坐在中央的玩牌者的额头异常的光亮则完全是由周围的深色衬托出来的,它的实际照度未必比室外站立者更亮。
皮特·德·胡格与著名的室内画大师弗美尔不仅是老乡,而且生活在同一个小城市里(Delft),那里宁静的环境和平和的气氛给他们的作品带来了灵感。胡格善于描绘布满阳光的庭院和阳光明媚的室内一隅,作品相当精致。1660年胡格离开了Delft小城市,移居到著名的阿姆斯特丹后再也没有好作品问世,后来竟然在疯人院里去世,这也是一件让人诧异与叹息的事。
《中国科学报》 (2013-03-29 第16版 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