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题目,当即自我解构:到底想写小说、散文还是回忆录?40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你还记得清楚吗?记忆力本就欠佳,加上“天增岁月人增寿”,更是江河日下。当年没写日记,凭什么敢这么答题?记得钱锺书有一妙语:“我们在创作中,想象力常常贫薄可怜,而一到回忆时,不论是几天还是几十年前、是自己还是旁人的事,想象力忽然丰富得可惊、可喜以至可怕。”生怕被钱老在天之灵嘲笑,忆旧时我总是小心翼翼,不敢随便发挥,依稀记得的,须找到佐证才敢下笔。
真是天助我也!前年夏天回潮州,母亲交给我一包东西,那是我出外念书期间寄回来的家书,父亲装订成册,上面还有不少圈点。最早一封写于1978年3月11日,正是我进入中山大学校园的第二天,主要内容是报平安。最晚一封则是1989年10月30日,信中提及刚写完一篇谈武侠小说的文章。
我是七七级大学生。1978年3月10日清晨,我从潮州乘长途汽车,傍晚到达广州,入住康乐园的中山大学学生宿舍。第二天报到、体检、领餐劵,紧接着好几天入学教育,再就是三周的军训,真正上课已经到了四月中旬。翻阅家信,3月10日汇报中文系四年总的课程安排,包括“第三年下半年专业化,第四年写毕业论文”;4月4日谈系里生活补助,班里有十几位带薪上学,还有两位家境很好的主动放弃,其余的按家庭收入确定补助金额,我因如实申报,得到了最低档每月四元;到了4月26日家信,方才正式介绍上课情形:“我们的功课是上午上课(2~4节),下午泡图书馆或自学,晚上也自学。星期四下午、星期五晚上开会,星期六(单周)下午劳动。图书馆学习环境好,我常去,不过得‘抢’位。报纸也常看,每个宿舍一份,或‘南方’,或‘人民’,或‘光明’,轮流看。同学学习很认真,吃过晚饭不休息,继续念书。我和(吴)承学坚持每天晚饭后散步,因怕身体累垮。我想,要提高学习效率,不要延长学习时间。”
信上没说到底上的是哪些课。好在几年前我为了撰写《那些失落在康乐园的记忆》,曾从中大复印了学籍卡及课程表,因此可以很笃定地“昭告天下”:我第一学年的课程包括“写作”“中国现代文学”“文学概论”“现代汉语”“英语”“政治经济学”“体育”等,七门课的修业时限均为两学期。可惜学籍卡上只记每门功课成绩,而被我寄予厚望的《中山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七七级一学期开设课程表》,包含学习人数、考核方式、教学时数以及任课教师,就是没有每周上课的具体时间。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课程表经过再三调整,半年后才上轨道。手头的第二学期课程表写得清清楚楚:周一上午一二节写作课,三四节英语课。就因这最初的仓促上阵,导致我至今无法确定哪个是我就读中山大学中文系的“第一课”。
大凡从小地方来的,刚进大学时都有点胆怯。同宿舍以及同班级的同学好像都很厉害的样子。相形之下,我自惭形秽。刚开始的几周,同学聊天时互相试探,大都倾向于高估对方而贬抑自己。因觉得自己不够优秀,知识底子太薄,不免有点着急。加上十年“文革”,大家多有耽搁,而那时的口号又是“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加倍夺回来”。几乎所有同学一入学就不分昼夜地拼命读书,似乎想一口吃成大胖子。如此用力过度,弄得校方很着急,下令十二点后学生宿舍统一熄灯,只保留浴室和厕所。大概正是有感于此,才有我信上说的,“要提高学习效率,不要延长学习时间”。
至于图书馆抢位,那是一个全国性现象。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大学图书馆设施严重不足,始终是个难题。其实,这跟学生宿舍过分拥挤有直接关系。我在中大念书时,十二平方米的宿舍住了七个人,好在大家互相体贴,没闹大矛盾。如今的大学校园,学生住宿条件已大为改善,加上电子设备以及网络使用方便,不再有清晨图书馆前排长队的现象——复习考试期间除外。
(作者系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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