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秋,我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师从著名学者王一川教授攻读文艺美学硕士学位。这是我人生发生重大改变的时刻,王老师塑造了我的未来,塑造了我看待世界的基本方式和理解文学的思想视野。而如果说这种塑造有一个起点的话,那就是在王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文艺美学专题》上,我俩之间的一番对话。
那堂课上,王老师讲述了古希腊美学的肃穆和崇高。在讲演完毕后,他让我们就这一话题各自发表看法。从上学时候起,我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在课堂上发言的学生,那节课同样如此,老师话音未落,我就已经举手了。发言中,我根据自己研读较多的康德和黑格尔的著作,谈了我对古希腊美学的认知——现在想来,那时之所以要踊跃发言,“卖弄学问”的心理动机应该是很大的。
然而,让我觉得有点失望的是,听到我的观点,王老师只是点头,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回应。但等到课间,他却径直走到我的课桌前面,我赶紧站起。随后,王老师对我说了影响我至今的一句话:“你得换换脑壳了。”
见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王老师解释说,你不能只读黑格尔,你要换一些当代的思想家、社会学家、哲学家的经典作品。随后,他就提到了阿多诺、霍克海默、本雅明、马尔库塞……事实上,我此后在整个硕士和博士期间精读的44本理论著作,也是我终生受益的一批精读书目,其中绝大部分作品都在王老师当时所列出的书单中。
这件事情过后,我慢慢悟出了一个道理,直到现在,我都会把这个道理讲给我的学生,那就是一定要跟从老师的思想读书,因为他是你的导师。你可以对整个人类文化或者经典的思想家感兴趣,但在学习期间,你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老师的思想是怎么形成的?他读了哪些书后,才成为今天的样子?你应该先读一读影响老师的那些经典著作,我把它称为“通过导师寻找大师”。
在那堂课过后,我开始找新书、换脑壳的“工程”,并陆陆续续形成了自己的阅读领域。那时王老师工作很忙,电话沟通是我们交流的主要方式,如果在学校中“抓住”老师,老师常喜欢利用走路的时间聊聊。我们走在北师大南门老行政楼到餐厅的路上,树影斑驳,聊东聊西。说到我的书单,老师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不要以为读书读多了就有学问,读书只有读对了才会真的有收获。”这句话让当时的我非常震撼。正是从这句话出发,我总结出直到现在我都在遵循,同时也要求我的学生遵循的读书原则——少读书,多看书,滥翻书。
很多人会觉得这个观点有些奇怪,毕竟老师通常都是希望学生多读书,为什么我会要求学生“少读书”?这是因为对于一位学者来说,养育思想和观点的核心书目不应该太多。一个人能够掌握一到两家思想派别的主要观点,并在每家思想派别中,真正读懂两三本书就非常好了。如此算来,一个人一生值得自己反复阅读的书,也只有七八本而已。
现在很多学者,尤其青年学者读了好多书,做了好多学问,但往往只会说人家的话,无法形成独立看待世界和理解问题的“独断”——读书读多了,自己就没有了立场和视野,自身观点也容易混乱,觉得谁说的都对。只有少读书,才能确立一个学者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立场和观点。
至于“多看书”,则是要多探索,围绕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多看书。具体来说,可以看看开头,看看结尾,看看感兴趣的章节。
所谓“滥翻书”,就是不要只关注自己研究领域的那些书籍,而是要广泛涉猎,不论是历史、政治、哲学、美学,哪怕是一些趣闻轶事,也可以多翻一翻。这既是一种闲暇时间的娱乐,也能拓展视野,让自己的学问永远不脱离所生活的时代,永远与自己走过的那段历史贴合在一起。
如今,我已经毕业多年,并追随恩师的脚步走进高校,躬耕讲台。但在我刚刚攻读研究生时与恩师的这两次谈话,对我影响至今。尽管老师没有当面告诉我要“少读书”,没有当面指导我如何“通过导师学习大师”,但他的话语和为人为学引导我确立了日后做学术研究、思考问题、看待问题的基本框架和方法途径,也希望青年学子能从中获得启示,学会学习,学会读书。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本报记者陈彬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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