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娟
开栏语
9月23日,本报围绕北京交通大学王元丰老师的来信推出整版策划《如何挽救大学“发霉的课堂”》,报道刊发后引发众多一线教师和高校学子的共鸣,并就如何看待大学课堂上的“低头族”产生争议。
为进一步深入交流,本报从今日起特开设“如何挽救大学‘发霉的课堂’”专栏,邀请一线教师、教育学者及高校学子共同参与,从多维视角探讨经验与思路,为未来高等教育的模式创新提供借鉴。今天刊发本系列首篇文章。
王元丰老师的文章(《中国科学报》 2025年9月23日第4版),在《中国科学报》微信公众号阅读量迅速达到“10万+”。我觉得这是因为很多老师有共鸣,甚至也在为大学生在课上玩手机的现象郁闷。王元丰老师看到的是学生们上课看手机。实际上,除了上课之外,有多少事情没有败给手机呢?这方面,网上的梗图多的是:上铺的同学本来要去洗澡,结果站在梯子上玩了一小时手机;正在洗头的同学,顶着一头的泡沫看手机;正在下楼梯的同学,同样在低头看手机……也有学生自嘲:“不是我想玩手机,是手机先动的手。”
很多人认为,自己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用手机工作,手机是效率工具。实际上,手机对很多人而言是分心神器,很多设计直击人性弱点,让人欲罢不能。相信很多人都体验过对手机上瘾的感觉:不是玩了有多快乐,而是不玩就难受。
我也会对手机上瘾,因此我不敢在手机里安装短视频软件,不敢在读书时把手机放在眼前,不敢在工作时把手机放在手边。因为我不想让手机毁了我的生活、我的工作。
作为老师,和老师们探讨
张晓军老师的文章(《中国科学报》2025年9月23日第4版),让我们关注智能手机时代的育人目标、课程目标,尤其是关注未来社会所需的能力和素养。我觉得这非常对,生活中也确实在这样实践。
不过有一点被很多人忽略了:不光学生需要活在未来,作为老师,也需要活在未来。人类的预期寿命越来越长,活到八九十岁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既然老师也要活在未来,为何不同时提升未来社会所需的能力和素养呢?
我刚入职南京工业大学时,意识到学生、老师都需要提升自主学习能力。于是,我从零打造了《学习思维与元认知》这门课。也就是说,这门课从一开始,老师的能力提升目标和学生的能力提升目标就是一致的。
我为这门课付出很多,不管学生有没有给我正反馈,我都没有任何怨言,而且一直充满干劲。
为什么对选修课这么上心?我心里很清楚:打造这门课,受益最大的是我。比如,我有拖延症,我就努力研究动机调控,进而挽救了我这个“拖延症晚期患者”。比如,我发现自己有注意力问题,就开始研究注意力,这让我收获了更好的注意力掌控能力。比如,我发现自己很迷茫,就深入研究个人发展,由此对日程安排更加笃定。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教授在第七届西浦全国大学教学创新大赛颁奖典礼上评价我的课程:“一门课推动学生在所有课程中的自主学习,是真正让学生终生受益的课程。”而这些正是基于长期研究的成果。
但我观察到,许多老师认为教学改革完全是为了学生,甚至认为学生需要提升能力和素养,而老师不需要。有的老师甚至根本未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发展。为了促进学生发展,他们精心制作教学视频、设计学习活动、反馈课后作业,付出了大量心血。然而,有时他们不仅得不到学生的积极反馈,反而可能遭到差评或举报,这让老师们心寒。寒心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没有热情了。我觉得这样的老师就像蜡烛一样,烧着烧着就把自己的热情烧没了。换言之,如果老师只想着促进学生的发展而自身得不到成长,这种付出是难以持久的。
结合我自身的经历,我想呼吁:老师自身的能力提升目标,要尽量和课程目标保持一致,和学生的能力素养提升目标保持一致。比如,我觉得自己急需提升生成式人工智能素养,那么我的课程目标之一就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素养提升。上这样的课,我充满了干劲,因为我太希望自己变得更好了。如果我自己都变得更好了,和我一起折腾的学生,大概率也会变得更好。
最近,我在《水处理生物学》课上安排学生进行水创意设计的案例分析,这是为他们自己做水创意设计作准备。讨论中,学生除了要找出案例中水创意设计的要素,还需要分享由案例引发的创意“点子”。但是,我发现很多同学没吭声,一直在那里假装看案例。当时我以为是组长主持讨论没经验,想要给组长做个培训。
回家的路上,我在微信上找学生交流,发现他们不吭声的原因是“没有啥点子”。回来后,我赶紧去翻王志军老师的《数智时代设计思维指导的项目化学习设计》,发现了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艾伯尔提出的“奔驰法”(SCAMPER)。这正是基于案例产生创意“点子”的法宝。于是,我赶紧找了个学生去测试,看他能不能用这个创意思考工具产生“点子”。尽管我还不知道这个方法行不行,但我最起码知道学生为什么讨论时不吭声了。
作为学习者,和学习者们探讨
与周围同学相比,王奇婧同学确实效率很高:既拍了PPT又干了自己的工作,两不耽误(《中国科学报》 2025年9月23日第4版)。
不过,不知道这位同学有没有感觉到下课后比较疲惫,或比单纯干活、听课更疲惫一些?这样上课之后,还有多少精力开展创造性的工作或需要意志力的学习?
我是被这样的注意力切换害惨了的人。读研究生时,虽然没有手机,但有网络。不同的网页切换来切换去,中间还穿插着聊天、吃东西、接打电话、上卫生间等各种事情,让我难以安静下来做事情。记得有次往电脑里录数据,我觉得录了好久,该歇会儿了。结果一看时间,才录了10分钟。也就是说,当时我的注意力时长只有10分钟。10分钟,读不进去书,看不进去文献,更写不进去论文,所以我的研究生阶段过得非常艰难。
后来,我给学生开设《学习思维与元认知》课程时,看了大量关于注意力的书才知道问题所在。从神经科学角度而言,注意力的每一次切换,都意味着一个神经元网络的关闭与另一个神经元网络的开启,而这一过程是耗能的。更可怕的是,神经元重新开启后容易出错,负责检查的神经元们又多了额外工作。这种频繁切换,还会缩短注意力持续时间。像我当时,注意力时长只有10分钟,什么有意义的事都干不成。所以说,注意力来回切换,值得警惕。
有一次上课,我看到有班干部频繁看手机。我问起来,这名同学说:“我得关注群里的信息,有时辅导员找我有急事。”这位同学的“敬业精神”确实很赞。
但他没考虑的是,学生身份和学生干部身份哪个更重要。我提醒他:“如果你不是学生了,你还会是学生干部吗?”他摇摇头。我又问他:“辅导员要求你上课必须盯着群消息吗?”他又摇摇头。我没再说什么,但我观察到,他之后上课专注了许多。
我知道他不是唯一“敬业”的学生干部。有些研究生也是如此,分不清楚哪个是自己更重要的身份。“敬业”这两个字打引号,是因为他需要敬的是作为学生的“业”。这个主业敬好了,之后才是学生干部的“业”。
也许有学生会问,由于各种原因,免不了会遇上“水课”,还必须得上。咋办?我的建议是,把它变成金课,至少变成自己的金课。
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去上英语课,发现老师讲述的内容过时,对我来说吸引力很低。我理解中英语就是交流的工具,承载着鲜活的思想、硬核的知识或动人的故事。然而,那门课里英语承载的却是一些过时的信息。我不是必须得上这门课,但我想知道我有没有能力把它变成自己的金课。于是,我勇敢地去跟老师提出申请:每次上课给我留几分钟,让我做个分享。之后,每周我都认真选主题、写稿子、背稿子,还设计板书。等到上课,我就用英语做分享,在黑板上写英文板书,并与小伙伴们交流。一学期下来,我英语进步很大,因为我能用英语说很多之前说不了的事。
正是这样的一段经历,让我知道遇上“水课”也不是啥灾难,因为我有办法把它变成金课,哪怕只是自己的金课。
这次我以老师和学习者的双重身份与大家交流,感觉非常好。实际上,老师和学习者之间真的需要分那么清楚吗?我看未必,合二为一也许正是教育的理想状态。
(作者系南京工业大学城市建设学院副教授)
《中国科学报》 (2025-10-21 第4版 高教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