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松
【其实我等手里也未必没有虾兵蟹将的西洋镜。只是虾兵蟹将的西洋镜拿在手里,而我的西洋镜却在心里。】
海龙王的虾兵蟹将拾到一个西洋镜。那西洋镜是《鱼童》里那个在船上与渔夫争鱼盆的传教士慌乱中掉进海里的。
西洋镜非凸即凹,虾兵照见自己肥大,蟹将照见自己蜘蛛般瘦小;于是自卑自馁。
亚特兰蒂斯国的兰馨书院教习来访东海,在潘家园的地摊上买了幅齐白石的《虾趣图》和周汝昌的《大观园持鳌图》,很得意。来到东海书院要同山长进行学术交流。彼时书院的小蜜蜂们正绞尽脑汁构想学位论文,都来不及把蜜往早餐的面包上抹。见兰馨教习来,纷纷要求传教。他们关心的话题是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观在鲁迅谈魏晋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的文章里所起的作用;要不就是后殖民新批评理论对曹雪芹架构《红楼梦》之后我们来结构有什么帮助。
在读生是没有西洋镜的,与兰馨的教习交流困难,山长于是把虾兵蟹将请来。西洋镜虽然照不出虾蟹们的正形,自身却极有个性以及特点。兰馨先生一见即如睹故土,于是格外有普天之下莫非亚特兰蒂斯之感,率海之沿莫非“老不死的”(Lobster,意为大龙虾)王臣之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学术交流于是在双方顺利展开。亚特兰蒂斯的兰馨书院以“普世情怀”为校训,希望在海洋的各个角落传布“亚学”;尤其希望东海的龙宫泽被亚学。东海的虾兵蟹将不经亚学改造则无以成为老不死的。然而,兰馨先生知道东海书院的学子们颇念旧海里的学问,于是开场白用的是薛宝钗讽和螃蟹咏的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亚特兰蒂斯国的子民很早就去印第安人的部落占地盘了。那里的人因此也被亚学泽被。谈学问的时候喜欢用“框架”(英吉利话叫夫瑞母我克)之类的字眼 。说是东海书院的“西海学”不够发达,不如西海里的“东海学”。有一位父辈在东海书院肄业的女四书监生干脆说东海书院里的“西海学家”在海洋里的影响力不如西海书院里的“东海学家”。虾兵蟹将们于是自惭形秽,拿着西洋镜赧然相视。印第安部落占领人的后人接纳的东海人的女后裔于是说我们今后的学术交流要少一点治国平天下的“宏大叙事”,要弄一点阳春白雪。当然是西海残渣书院印第安渣学分院的阳春白雪。说是这个大领域的文学在东海的传布不广,西洋式偶像崇拜和祭祀在东海了解的人也不多。要加强啊。
东海书院的学术交流当然是踊跃的,何况还有午餐供应。虾兵蟹将们到了桌上一般是不顾忌自身是否食物链的下线的。东海国的成语里有类似我们汉语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大家也少捉摸这些阴暗的东西。虾兵蟹将在海里面久,喜欢阳光的东西:比如爱默生代表美利坚精神之类的话题是他们喜欢的话题。
只是手持西洋镜是不足以研究西洋的,“西洋镜理事会”因此很有必要成立。参加的理事首要的条件是持有西洋镜,次要的条件是研究西洋的专门知识,如果具体到亚学那当然更好。
兰馨先生这时又展出潘家园买的齐白石的画。虾兵们说:这画的好处是虚构,虾是不会这么栩栩如生的。
笔者写到这里突然动了作画的念头,想那小时候在真的东海看见真的大青螃蟹,那是真会把鳌立起来咬人的。自青螃蟹成了富人桌上的美食后,我很少见到这东西了。螃蟹立起来后的步子也不慢,并且善于侦察周围的动静。方形的嘴开合有泡沫,不似现在餐桌上的口水鸡那样需要川味或者重庆味的辣子来添劲。
回到《鱼童》。那是少年时代看过的动画片。主人公渔夫在东海里捞了个青花瓷盆。西海的传教士说“那鱼盆是我的”。
这么多年过去,明白鱼盆为什么是“我”的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那鹰钩鼻的老教士能说“那鱼盆是我的”。可就是面对鹰钩鼻的时候总是“阶级恨”不起来。这种“恨”不起来是个严肃的哲学问题。可惜啊,东海书院喜欢玄学,不太喜欢俗世的哲学。所以啊,这样的涉及具体的个案的哲学问题不是此海的长项。鱼盆的问题因此搁置。
其实我等手里也未必没有虾兵蟹将的西洋镜。只是虾兵蟹将的西洋镜拿在手里,而我的西洋镜却在心里。
鲁迅先生批判过的阿Q精神是什么?他为什么说我们都是阿Q?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其实阿Q就是东海书院里的虾兵蟹将,而我等也就是阿Q的真传弟子。所不同的是:我等造访过兰馨书院,会兰馨人讲的话,似懂非懂熟悉亚特兰蒂斯学,虽然不是懂得其真谛。
“虾是我,我是虾”之类的诡辩仍然是我们东海人擅长的。我们不擅长的是批评与真正的自我批评,因此我需要郑重声明:此文系虚构,里面的人物和虾蟹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请勿对号入座。于我,则是“文责自负”。
《中国科学报》 (2014-05-16 第19版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