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泔水桶喂猪、三天没换衣服的Lucas从小在香港上国际学校,高中毕业时被牛津录取。他说:“牛津太注重学术,除了学术他们一概不管。”相比较来说,深泉是一个大的社区,学术之外,每个人一定要提供自己的服务包括农活,或做饭等等,每个人都贡献,都是社区的一部分。他每天四点起床看书,每天喂动物、上课,非常充实。摄影/卢卢
在深泉学院的公共房间内学习的学生。摄影/Brian.L.Frank
摄于深泉学院。 摄影/卢卢
从洛杉矶一路驶向西北方向,公路上的车渐渐稀少,荒漠中偶尔可见货运火车穿过。透过高大的约书亚树和仙人掌,可以隐隐看到优胜美地国家公园背后的雪山。
在加利福尼亚州怀特山与内华达州交界地区的这片高原沙漠里,坐落着一所美国顶尖级的高校——深泉学院,近日它因为录取了中国学生彭书涵而受到格外关注,而它第一次引起我们的好奇,则是因为三年前在网络上看到来自南京的万欣被深泉录取。
越是接近深泉,景色越壮观,而手机信号也随着路上车辆的稀疏而渐渐消失了。深泉学院就和它的地理位置一样低调,在我们到达深泉之前,就连大名鼎鼎的英国《卫报》也是在申请了五个月以后才得到采访批准的。在联系深泉的信函中,除了表示“想通过深泉的另类教育让更多的中国人对这所学校有所了解”,我们甚至还提到了中国的“上山下乡”。深泉学院的大小事宜都要通过学生会表决通过,四个月后,我们获准在2013年4月18日探访深泉。
“深泉1英里”
经过五个小时的车程,终于看到了一块“深泉1英里”的路牌。从这里拐进去,就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几根木棒搭起的简陋校门上,字早已模糊不清,看起来反倒与周围环境非常协调。
看到这样的校门,恐怕你很难想象,这是美国最难申请的大学之一:深泉学院是一所两年制的文科学院,校园是一座占地120平方英里的牧场。学院每年新生录取人数在11至15名,录取率通常只有10%左右,总共26名在校学生全是男生。但是,这里却汇聚了一批优秀的人才。被录取学生的平均学术能力评估测试(SAT)成绩超过1500分,这与哈佛大学和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有得一拼。而相比之下,申请者的考分的重要性比不上他们对深泉学院的承诺。最终被录取的学生必须证明他们的诺言——参加三天的选拔赛,其中包括牧场工作与课堂学习。
深泉学院的专业以文科为主,学生毕业后可以把学分转入别的大学。校长说,“有不少学生从深泉转至理科大学,他们当中很多人是因为从小就立志要学理科,知道今后一辈子都要和理科打交道,所以特地选择在深泉呆两年,获得学习文科的机会。”
我们到达时正是晚饭结束之后,三三两两的深泉学生正在校门附近逗留。离深泉最近的城镇bishop也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深泉学院的老师、学生们提起bishop,好像到了纽约似的,“这个是上周末在bishop剪的头!”“那个是在bishop买的!”
到深泉以前,我们想象在这封闭环境里的男校,应该像“满是和尚的寺庙”或者“到处都是同性恋者”。到达之后我们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像一本故事书,充满了传奇色彩,而又非常谦卑、有礼貌。
与很多提供先进设施的美国大学不同,深泉学院的学生需要付出艰苦的劳动。学生们在拂晓前起床,捆干草或挤牛奶,然后直接穿着带有牛粪的靴子去教室讨论文学作家艾米莉·迪金森。每周20小时以上的工作为他们换来的是学费与食宿全免。
此外,学生们也主导教授聘任与课程设置的过程,并可以自主选择新增选的课程。因此,在下午时分,有些学生会去修补篱笆,刷马桶,或者准备晚餐的肉食,其他人则会讨论下学期的课程表是否应该涵盖热力学或者普鲁斯特批评论,或是两者兼修。
他们在课堂和田野上付出的辛勤劳动最终会在转到四年制学校的时候得到回报——这里的毕业生很多都前往布朗、哥伦比亚、康奈尔、哈佛、牛津与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
这样的成功肯定了学院创始人的远见——卢西恩·卢修斯·纳恩(L.L.Nunn)是一位活跃的俄亥俄人,他认为,体力劳动、书本学习与修道士式的隔离可以锻造出优秀的公民。
“劳动、学习与自治”
1917年,纳恩创建深泉学院,当时他是一位律师、银行家、金矿主以及电力行业的开拓者,为了逃离他心中传统校园生活的干扰——女人、体育运动、酒吧与金钱的诱惑,而建立了这所学校。
在罗伯特·艾尔德这位深泉校友及纳恩家族好友写的纳恩传记中,纳恩的银行曾经被布齐·卡西迪团伙抢劫过。当时,比他的偶像拿破仑还要矮4英寸(约10厘米)的纳恩跳上马去追那些抢匪。在山里的一条小路上,“疯狂的布齐”迅速夺走了纳恩的马和枪,并且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山里。
纳恩的无畏精神引领着他在荒芜之地建立了学院,尽管招收的学生很少,但是他却希望学生们去改变世界。在此之前,纳恩曾在弗吉尼亚州的克莱尔蒙特建过一所类似的学院,但是在第一年的时间里,学生们花了很多时间在镇上社交,他因此而放弃了那里。不久,他得知在深泉谷有一片牧场出售,并在参观之后决定将学校的选址定在这里。
纳恩创立深泉基于“三大支柱”:劳动、学习与自治。他希望学生形成一种本能的对民主原则和服务社会需求的领悟。在他看来,劳动和自治,会让学生产生对自己的生活质量的责任感。如果他们想用干净的马桶,就必须自己清理;为了顺利度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他们必须与人沟通合作。学习则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反思自己在深泉的生活以及对世界的责任。
纳恩把学院的办学宗旨强调为“带领人类从物质主义上升到理想主义而无私奉献”。在他的督造下,校园建成总共12座单层长形建筑,带着宽阔的屋檐,是一种受到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启发的“海盗式建筑”。他也确立学院的基本规定:不能无缘由前往城镇,不允许有改变意识形态的物质。后来,这些规定由学生们不断强化。
“物质上的孤立”
来自美国中部城市奥马哈的Zack,头发卷卷的,笑容可掬,他曾经在一般大学里上了两年数学专业,因为对学校里的社交生活不满意而转学到深泉。他说:“在深泉,更容易用最本质、最纯真的方式和其他人交流,不论是平时的做饭、清扫,还是干农活,都是在这种方式下。”
教授Jennifer 4年前一开始在深泉工作就深深迷上了这里。在来到深泉之前,她在斯坦福大学教书,放着加州优越的气候和地理环境来到沙漠里,我问她最想念外面的什么,她的回答让我有点惊讶:“最想念的是走在街上,周围都是陌生人,没有人认识我的感觉!”确实,深泉学院的学生、教职员工总共只有40人左右,就像一个整天在一起的大家庭。
除了团队生活,深泉还提倡“物质上的孤立”。我们在这里的三天里,连钱包都没有打开过一次。学生和教授们也说,这里是不用现金的地方。学生们不用付学费,没有商店,活脱脱一个乌托邦。外人可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该多么无趣和无聊!”可是深泉的学生说:“我们每天忙着课业、农活,根本来不及无聊!”在深泉的很多角落,都会看到一些随意摆放的枕头、被子,不少学生深夜学习完后,就带着一整天体力和精神上的疲惫席地而睡。
深泉每年的运营成本大概200万美元,主要靠校友捐款。学生食宿全免,但需要自己出资买一些教科书,如果经济上实在困难,这部分花费也可以免除,比如2006年被录取的第一个中国学生李栋,就被免去了这些费用。
Lucas Tse来自香港,我们到深泉之前就对他很好奇。开始的两天,他总是忙忙碌碌穿梭于校园,见面只是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开,给我们留下了“冷漠的香港男生”的印象。直到后来,他约我们一起去喂动物。刚一见面,他就主动告诉我们:“我可以说普通话。”于是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我们坐在他的卡车后面喂了马、猪、牛,他说自己喜欢动物,所以干这些活不会觉得累。
Lucas从小在香港上国际学校,学业出色,高中毕业时被牛津录取,谈及牛津的面试,他说:“太注重学术,除了学术他们一概不管。”相比较来说,深泉是一个大的社区,学术之外,每个人一定要提供自己的服务包括农活,或做饭等等,每个人都贡献,都是社区的一部分。他每天四点起床看书,每天喂动物、上课,非常充实。
看着眼前这位穿着三天没换的黄衬衣,满脸尘土,提着泔水桶喂猪的男生,似乎很难和牛津联想在一起。正如Lucas所说,他到深泉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读书在生活中的地位,亚洲文化强调学习,而在这里,读书不是唯一。
提到三年前被深泉录取的南京学生万欣,Lucas介绍说,万欣第一年被录取,却因为家里的原因没有来。因为他太喜欢深泉,第二年又来面试,因为准备得没有第一年充分而没有被录取。面试的时候万欣曾经和Lucas一起包过饺子,他给教职工留下了印象。
和Lucas一起喂完动物,我们又和另两位学生去挤奶。这里的各种农活都是轮换着做的。挤奶的学生是来自越南的Bach Tong,他14岁时随父母移居美国。牛奶一天早晚要各挤一次,挤出的牛奶一部分喂小奶牛,另一部分消毒后送到食堂提供给大家喝。
食堂是深泉学院最热闹的地方了,学生们轮流做饭,洗碗,负责生活的老师叫Donna,她也是学校的主厨,来深泉前,曾在杜克大学工作。过去不太下厨的学生们在Donna的指导下学习菜谱,厨艺渐渐提高。此外,食堂还是深泉唯一有无线网络的地方,互联网算是深泉的新鲜事物,在我们来之前的几个月才刚刚装上。
“绅士们,你们来到荒漠深处”
如果说学生们对纳恩的遗产还有争议的话,那便是在男女同校这个问题上了。三年前学生们就投票决定支持录取女生,并提交受托人委员会审议,但由于种种原因深泉学院至今还从未出现过一名女生。
象征同性恋的彩虹旗时不时会飘扬在学校主建筑的楼顶上,很多学生认为,纳恩本人就是同性恋者。在艾尔德写的纳恩传记里,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
说起同性恋,其中一个学生告诉我们,他这一届13个学生中有三个是同性恋或双性恋。既然大家要相处两年,把自己很重要的一面掩藏起来会很辛苦,所以一般都会事先说明性取向。
在全是男生的环境里,有时会引发过度的孩子气。学生们会比赛谁能坚持最久不洗澡。全体学生的会议有时会以摔跤比赛收尾。仅有两三名学生有自己的梳子,而且很多学生会在宿舍走廊里拿走其他人晾的衣服穿。
他们还会故意反对大男子主义——织毛衣成为这里的一种大众兴趣,有一位学生做的甜菜馅饼在郡里的市集上还赢得了奖项。
历史上,深泉的毕业生总数仅有一千多人,这还不到哈佛一年毕业生的人数。但是深泉的毕业生无疑是一群有成就的人。根据对其毕业生的调查,多数人继续深造并取得了博士,或者医学、法学学位。
在深泉学院三天,我们看到的只是这所独特学校的一小部分。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在颠覆着我们的价值观。深泉的主页上有一段创始人卢西恩·卢修斯·纳恩的话:“绅士们,你们来到荒漠深处,不是为了学习传统的书本知识,不是为了体验农场生活,不是为了个人未来的物质享受和职业追求而掌握某种技能,你来这里是为了社会服务而做准备,希望你们在这里获得最顶尖的能力和最无私的精神。”★ (原标题:走进深泉学院)
(前《洛杉矶时报》记者洪容植对本文亦有贡献) 《中国新闻周刊》特约撰稿/卢卢(发自美国旧金山)(本文刊登在5月15日上市的第654期《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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