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雪
这个寒假，周身少有书卷相伴，每日却多了许些菜香，我竟也开始下厨了。说来惭愧，距离上次餍足之时发誓要学会烹饪已一年有余，数数习得的内容，却不过三菜一汤，样式不多，笔记聊以解冬日之闲。
我虽身为北方姑娘，却有缘在重庆念了大学，四年下来对于川蜀美食如数家珍，自认为已是个中行家，因此与父母扬言所做第一顿饭便满是椒麻之味。
三斤的草鱼，水煮；满碗的蹄花，炖汤……手忙脚乱最终厨房乱若战场，成品却也似模似样，于是当晚全家人围坐桌前，菜未入口我便先听得无数夸奖——也亏得尚未入口，拿筷一尝，鱼咸了，肉老了，满桌的好材料竟无可自喜。沮丧之时，却见爸妈竟仍旧吃得高兴，称女儿有大厨潜质，这类不着边际的赞语我二十余年已听得太多，如果说世上谁会无条件地视我为珍宝，唯有二老。
事后总结那日菜色，只有一盘得其原味，是本想可做可不做的泡椒木耳，其手艺也最简单：木耳泡开过开水，加入糖、醋、酱油、食盐、泡椒拌匀晾凉即可，多半是因我在重庆常以此菜度夏，味蕾记忆深入骨髓，随手一调便极好吃，自此泡椒木耳便成家中逢年过节的招牌菜式。
和许多同龄人类似，我也和几个老友发小在偌大的北京城追梦想、讨生活，吃的是炸酱面，涮羊肉乃至洋快餐，讲话也变得字音圆滑速度奇快，但大家唇齿间怀念的东西不能免俗，仍旧是家乡的美味。
我们的家在美丽的海边，自小吃的是最新鲜的鱼虾，可这曾经司空见惯的食物于北京何其昂贵，只一次中秋才共同买了一篮子花盖蟹。活蟹拎回租屋，竟又发了愁：惭愧吃了十多年，全都靠老妈们熟练清蒸香辣，自己沾了一身海味，却连螃蟹都不会煮熟。当时即使不会也是骑虎难下，唯有和姐妹们卷起袖子战战兢兢地夹起螃蟹清泥，又在网上搜寻食谱，对于究竟煮上几时争论不休，笨拙地折腾了整个晚上，才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有胆大的姑娘掰开尝了尝，说道：“熟了。”遂相视大笑开吃。最简单的煮蟹，花了二十余年才学会，也说不清那晚的螃蟹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第三道菜，无名。今年冬天极冷，刚下雪便生了大病，烧得四肢无力，胃口全无，怕爸妈担心也不敢告知，只独自趴在冰冷的被子里睡个天昏地暗，如此憔悴了大半个礼拜，才略微回复精神，摸摸肚子早已空空如也。
极饿的时候，想吃的东西通常朴实，我那时便只想吃妈妈做的手擀面——如此毫不花哨的食物，最能打下烹饪者的痕迹。记得那面条很劲道，便在面里打了鸡蛋，记得里面有细细软弱的白菜丝，便认真地切了许久，记得面上总会加几片火腿，便带着执念去超市买了相同的品牌，只可惜努力模仿后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温热的面咽下去，味道陌生得可怕。
寒假回来时又想起此事，便好奇地求着老妈再给我做一碗，于厨房观摩完毕，才发觉面汤的底子是鸡汤，面煮好后要滴几滴香油。这样细致的小关怀，离开后方晓得此面实为无印良品。
我不是个温软的人，因此讨厌煲汤这类慢条斯理的闲事，初起煲汤之念，是因为晓得父亲的血脂越来越高，又听朋友传授保健之法，才特意习得。
一把百合，一碗芦笋，猪肉要精瘦，各种调料少许，按次序放入砂锅中缓缓熬制，常喝对于三高人士极好。其实父亲也并不爱喝汤，但我亲手做的，他总显得兴致勃勃并能喝个干净，这一不爱煮，二不爱喝，凑在一起倒也妙了，厨房那氤氲的热气，不知给这寒假增了多少暖意。
原本认为做菜讲究高超的技法，当初发誓学烹饪想得到的也是喝彩与称赞，可细想自己学会的这三菜一汤，却通通算不得聪明，只因为回忆、眷恋与关怀。
春节前后，终于放下那些高深莫测的食谱，开始跟母亲学习那些简单的家常菜了。时常听厨艺高手说烹饪是门学问，我如今倒觉得，烹饪是种心情，人的味蕾大概也有感觉有记忆，甚至通着情感。不然怎么总有人爱吃那偏难怪的东西？他们费尽心机寻的，不是食物的鲜香甘咸，而是人生的酸甜苦辣。幸而我乃食着人间烟火的凡人俗女，免学君子远庖厨。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2011级研究生）
《中国科学报》 (2012-02-01 B4 校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