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本报记者 胡珉琦
《心上虫草》《活色余欢》《潦草的痛》《忘川之花》《铅灰暗红》……供职于云南报业集团的高级编辑半夏(原名杨鸿雁),用近20年的时间完成了6部长篇小说和数部中短篇小说,尤其是去年那部讲述“文革”时期“老咀山矿”人故事的《铅灰暗红》,让许多读者记住了这位云南本土作家的名字。可她自己却说,她正渐渐离开文学圈,下半生,她向往的是博物生存。这不,春天将来之际,她已经巴巴地看着远山,念想那些夏天秋天里的小生命了。
初识博物学
从一名文字工作者,到与草木虫豸对话的欢脱“孩童”,这样的转变缘于2011年,半夏通过博客结识了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学家刘华杰。
当时,刘华杰正在美国夏威夷访学,他造访一株株异域植物,将它们摆拍,并一一分类,指出它们的拉丁文学名,与博友们分享。半夏几乎天天跟读他的图文,着实被惊着了,“刘老师压根没学过植物学,竟然把植物的拉丁学名一说一串串”。
说到与植物的关系,半夏本该离得更近些。她在上世纪80年代就毕业于云南大学生物系植物学专业,植物分类学成绩是全班第一,她还一度幻想过能成为像袁隆平那样的科学家。“可如今,在刘老师面前,我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植物专业的。”
尽管毕业后的半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专业领域,而是供职媒体,业余写作。但她还是保有对大自然的关注,博客中不乏那些道法自然、不与自然违逆的感悟。半夏一直关注刘华杰的动向以及他与同行们在中国掀起的博物学浪潮,也越来越认同他的博物生存理念——living as a naturalist。
于是,当《十月》杂志前副主编、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周晓枫邀请半夏写一篇有关科技工作者的报告文学时,她便主动提起了刘华杰。
2016年,《十月》第5期刊出了半夏两万多字的《刘华杰:博物生存的倡行者》。随后,这篇文章还引起了中国科学出版社的注意。在编辑的提议下,半夏决定为这个痴迷野花且懂野花的男人作一本图文互动的小传。通过邮件、通过微信、通过新浪博客留言,通过同行,通过学生、家人,半夏在刘华杰教书育人和开车去山野追逐野花的时间空隙,一项一项地完成了对刘华杰教授的采访,一点一滴地完成了对刘华杰博物人生的全景呈现。就在去年,纪实长篇文学《看花是种世界观》正式出版。
找到博物生存的方向
在过去整整六年时间里,半夏与刘华杰从来都是线上往来。2018年初的冬天,他们才有了第一次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有一点自然学科素养的半夏自觉是在刘华杰的启发下才开始一步一步逐渐找到自己的博物生存方向的。
2014年5月,雨后的蕉叶上,半夏偶然间用手机拍摄到了一只落脚的绿豆苍蝇(丽蝇)。“它竟然美得那么不可思议。”半夏心想,平常自己可是最嫌它脏的!从此,她开始不知不觉地关注博物生存,只要一有时间就在翠湖、滇池边用自己的单眼与各种虫虫的复眼对视,拍摄它们的小微世界,几近疯狂。
从事媒体工作的紧张焦虑以及业余多部长篇小说的写作严重损耗了半夏的身体,而当她停下来,俯下身,在草与虫的高度观察它们时,她的心态变得平静而单纯。
半夏说,她从开始拍虫就有一个习惯,只靠一部手机,而不是长枪短炮。一方面是因为体力有限,更重要的是小小手机拍虫的闯入感不强,更容易得到最自然的生境照片。
“我不是生态摄影师,也不要求虫虫的身体纤毫毕现用以分类命名和研究。我只希望人们看到它们鲜活的美,从而对它们产生真诚的感情。”
半夏意识到:博物强调的是体验,需要人们去亲历、去辨识、去实践,进而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博物学讲教育时,也不突出知识,而是突出情感和价值观,诱导人们对大自然某些方面感兴趣,从而引发自己主动学习。
每每进入野地看见不识的草木和虫子,回去后半夏总是一边查找资料一边感慨又认识了一个新的物种。在她眼里,“一个人一辈子结识一万个人打顶了,但那一万个人仍只是一个物种,而每认识一种虫子我都别有心动,我又结识一个新朋友,那是一万个外形和神情不同的物种,这是真的一万个朋友,唯有欢喜”。
半夏与虫虫们的和谐“共生”,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她的朋友和铁杆书迷。他们开始从“精致”的花园移步野地,他们询问半夏自己镜头下那些陌生物种的名称。于是,半夏鼓励他们,立足身边的那方土地,草木虫豸探究个明白。
与虫在野
半夏说,在她心里有一个榜样——纳博科夫,他先是作家后来又成为了鳞翅目研究专家。他能到达的了不起的“疆域”,对半夏来说也许遥不可及,但这并不妨碍半夏动笔写作一本“与虫书”。
这个春节,她已经完成了《与虫在野》的第六稿。她强调,这本“虫书”不是一本科学的专业论著,正儿八经讲知识、搞科普,也不是虫虫的歌颂史、赞美诗。“我只是想跟我的读者说,我们要跟自然界里的这些小东西玩好一点,然后把人类的所谓理智释放一点点。”
比如,她把螳螂比作虫界的“开膛手杰克”(一百多年前伦敦的一位连环杀手的绰号),只因她在小区边杂草丛生的消防绿色通道偶然遇见了一只螳螂,并观察到它捕捉到一只蝽类昆虫后享受大餐的全过程。“与螳螂相比,人类都显得稚嫩。”
她会忧心,世间有一种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的蜜蜂。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许多蜜蜂找不到回家的路,它们正在神秘失踪。尽管没有定论,但是农药与蜜蜂消失的关系已经为越来越多的科学家所关注。
半夏在与蜜蜂“对话”的过程中回想起当年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的老父亲,他记不住回家的路,家人稍不留神,父亲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在野阅微四年来,自然界的这些故事让年过五十的半夏仍葆有天真童趣,同时她也感到越来越谦卑,懂得更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这是自然的馈赠。
写了近20年人世间的故事,遥望未来,她说,人不应只局限于人类的世界,还应多多观照这个星球上其他的生命。她将继续那些充满野趣的清新文字,如果可能,她还希望能为孩子们创作一些自然文学作品,呼唤他们早日去野地里寄一份情,探看一番。
《中国科学报》 (2018-02-23 第4版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