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芦笛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11-12-20 8: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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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采风图考》:一部跨越两岸的科学史著作

《台海采风图考》原本(左)
《台海采风图考》,(清)六十七著,张之杰点注,台北:兆晟影印行,2011(右)
芦笛
 
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满人六十七以户科给事中职奉命巡视台湾,次年三月到任,居留三年,于乾隆十二年(公元1747年)三月因革职离台。在台湾这安定平和的三年时光里,六十七在公务之余或考察风俗,或吟咏诗文,或与友人合修志乘。在其传世作品之中,有一种题作《台海采风图考》的描绘当时台湾风物和习俗的著作,文献价值甚高却长期鲜有学者注意。
 
有鉴于此,张之杰多方联系之后,先是获得了由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罗桂环先生提供的一份精抄本(缺序跋)扫描件,后又在广西民族大学研究生张阳的热情襄助下收到了此书乾隆刻本的序跋。为了将此书引进台湾,张之杰又积极向台湾图书馆申请书号,并在眼疾困扰的情况下以七十高龄对此书加以点注,作为中华科技史学会丛刊第一种(张之杰为学会发起人;丛刊的主张由学会楊龢之先生建议)。
 
书稿既成,台湾中华科技史学会网站“丛刊”栏目随即对电子版书稿完整录入,向大众公开。不久,笔者于11月10日收到张之杰给会员的邮件,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自今年五月起,我因眼睛容易疲劳,每日只能工作两三小时。9月4日收到扫描件,至10月27日完成。正常时顶多三周可做完成的活,竟然做了将近两个月。我自嘲说,这是强迫修心养性。”
 
张之杰早年在医学院任教,后来长期在出版界工作。上世纪90年代起开始业余探索学问,除科学史,还探索过美术史、民间宗教、民间文学、西藏文学等领域,为中华科技史学会发起人,中研院科学史委员会委员,中国科学史学会理事。
 
笔者与张之杰素未蒙面,然常以邮件联系。作为后学,除了经常得到学问上的指点外,笔者亦深感张先生对后辈之鼓励和提挈。他强大的求知欲和写作热情使其出版和发表了许多书籍、论文和其他文章。
 
台湾姑且不论,大陆的《自然科学史研究》、《中国科技史杂志》、《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科学文化评论》等重要的科学史期刊均刊载过张之杰的论文,百花文艺出版社最近也出版了他的《艺术中的科学密码》一书(2011年1月1日第1版),深获好评 。尽管如此,张之杰仍然坚称自己是“业余科学史研究者”,而且这种坚持已经到了“顽固”的地步,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松口了。在那令人艳羡的成果背后,是普通人看不见也尝不尽的辛苦。笔者今年年中曾收到张先生所撰《七十有感》一文,其中提及俗务缠身之苦:
 
“我退休后有如出笼之鸟,什么都想尝试,做的事比退休前多得多。退休后在两家出版公司当顾问,到世新兼课(每学期两门课),此外又经营社团、搞广播、担任两所社区大学的自然科学课程召集人、为刊物组稿、出席研讨会(每年2~3次)、发表论文(每年3~5篇)、写作专栏(目前还有一个)……对年近古稀的老者来说,的确太过分了。”
 
中国人一向是闲不下来的,农民种地,商人贸易,工匠造物,文人读书,莫不是如此。张先生或许揽得事太多,今年五月间眼睛出了状况。虽然引进《台海采风图考》对于其个人来说是件伤神费力之事,但对于海峡两岸的学者来说却功不可没,因为此书无论在台湾还是大陆均无标点的纸质出版品 ,更不要说注释了。值得一提的是,本书书页印的是张之杰“点注”,而不是古籍出版物中常见的“点校”、“校注”等。之所以用这个词,是因为他自认为没有做校勘的工作,因而不能用“校”字(参见“弁言”部分),很可见其实事求是的态度。
 
《台海采风图考》共两卷,前有六十七自序(作于乾隆十一年仲春),后有范咸的跋(作于乾隆十一年六月既望)。在文献学方面,关于本书内容、价值,及其与《台海采风图》的关系,张之杰在书中弁言已有详述,此不赘言。那么,对于初获此书的读者而言,除了文献学价值而外,本书最值得关注的又是什么呢?答曰:注释。
 
考虑到本书的读者以文史学者为主,张之杰并未把注释的重心放在文史典故上,而是对文史学者所不熟悉的动植物逐一加注。以笔者的浅薄经验来看,对中国古籍中的动植物进行注释,其难度远甚于对文史典故的注释。清代考据大家王念孙的《广雅疏证》,郝懿行的《尔雅义疏》,虽汇列资料甚勤,然也不免泛滥无涯,未知孰是。
 
虽然张之杰从文献学角度认为此书的主要价值不在博物学,但是陌生的读者初读此书时,仍不免为书中大量古怪的动植物名词所吸引和困扰。先生从事科学史研究数十年,尤精于生物学史,注释此书可谓拿手好戏。除了两种植物未详何物外,读者每遇古怪的动植物名称,皆可在注释中寻其现代原型及其产地或传播情况。例如在注释卷二“含羞草”条时,张之杰列入了自己以前的研究成果,指出其“原产热带美洲,明代传入中国”,其名称系由“见笑花”雅化而成。读者或许对含羞草无不略知一二,但是对以上两点补充应是罕有听闻的。优秀的注释是对原文的补充,甚至再创造。相信任何以博物学眼光通读此书而无不解的人都有此感受。当然,注释部分也有几处值得商榷地方,试摘论如下:
 
该书卷一正文22页注17:“给谏,唐宋为给事中与谏议大夫合称,清代为给事中别称。杨二酉为御史,非给事中。”按,杨二酉居台时虽为御史职,但离台后曾擢升工科给事中,兼英武殿执事,后又任兵科掌印给事中。按照古人称引人物一般以最高官职为准的做法来看,正文称其为“给谏杨二酉”似无不妥。
 
卷一正文26页注25:“莺粟,即虞美人。”按,虞美人(Papaver rhoeas)虽也是罂粟属(Papaver)的,但笔者以为这里的莺粟应即现代所谓的罂粟(Papaver somniferum)。
 
卷一正文31页“纱帽翅”条,注35云:“不悉何物。”按,清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卷四亦转引此条,但未下结论。笔者推测其可能是一种君子兰属(Clivia)的植物,尤以大花君子兰(Clivia miniata)最似。大花君子兰叶片既宽且长,相对互生排列,犹如乌纱帽之两翅,其伞形花序丛生茎上,花色为黄色的也很多见。卷一正文31页还有一条关于“交枝莲”的内容,张先生疑为一种红树林植物(私人通信)。
 
……
 
自古以来人们就很清楚,以初生牛犊的鲁莽从鸡蛋里挑骨头从来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庆幸的是,笔者所认识的张之杰先生毫无架子,与人论学唯以真理为标准,不以长幼分高下,是一位学问与品德并重的真学者。《台海采风图考》之引进台湾,对于两岸学界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张之杰在“从心所欲”之年的诸多努力既使本书得以重见天日,也给广大读者关注、欣赏和研究此书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书中弁言的后记部分有这样两句话:“人生像个观光客,岁月匆匆,岂能在同一景点驻足不前?说不定前头还有更好的景致呢!”这种永不止步的追求学问的热情,不但使笔者受到了莫大的激励,相信也会让许许多多求知问学的年轻人受到精神上的鼓舞。
 
《科学时报》 (2011-12-20 B4 读书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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