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力刚 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袁一雪

在鄱阳湖枯水期暴露的泥地中，几个人合力抬着地下水打井装备艰难前行，目标是停靠船舶5000米外、更靠近江西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域。这段距离正常行走也需要1个小时，在泥地且负重的情况下，他们足足花费了2个小时。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到达指定地点时，真正的“重头戏”——鄱阳湖生态水文高频观测系统安装调试工作才刚刚开始。

每年的10月下旬至翌年4月上旬，鄱阳湖会迎来枯水期，鄱阳湖星子站水位会从20多米下降到6~7米，裸露的洲滩湿地成为了候鸟的觅食场。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以下简称南京地湖所）研究员徐力刚团队会在这期间来到此前选好的地址，放置、安装、调试鄱阳湖生态水文高频观测设备，以观测鄱阳湖洪泛湿地的生态水文过程变化状况。鄱阳湖丰水期来临前，他们会返回这些地点，将设备中不防水的部分拆卸、回收，并维护修缮即将留在水里的部件，确保它们安然等到下一个枯水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徐力刚在这里留下了近20年的青春。今年，因为在通江湖泊湿地生态水文过程与模拟研究中取得的突出成就，徐力刚被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美景是一种奖赏

20世纪90年代，生态水文学诞生。其旨在结合传统的生态学和水文学，对水与生态的交互作用与影响进行系统研究。生态水文学不仅考虑水在调控生态系统功能中的关键作用，还研究生态系统如何响应水文过程变化、湿地生态系统中水文过程与生态过程相互作用及其耦合关系，以及湖泊湿地的生态水文调控手段和模式。

作为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独特的生态水文特征让这里成为生态水文研究的理想实验场所。2004年，徐力刚博士毕业后就入职南京地湖所，投身到中国科学院鄱阳湖湖泊湿地观测研究站（以下简称鄱阳湖站）的科研工作中。

2007年，鄱阳湖站开始建设。建设初期，这里没有样地、实验设备、科考船，负责建站的科研人员从南京开车将设备运到鄱阳湖站，单程就要10多个小时。如果坐火车，也需要六七个小时。因此，他们往往在鄱阳湖站一待就是一周时间。

在野外进行样地监测时，住宿是个问题。住在县城距离远，浪费科研时间，于是他们选择住在湿地保护区附近的渔民家中。工作时，他们接触的不仅有监测设备，还有隐藏在鄱阳湖内的血吸虫。为避免血吸虫通过皮肤钻进体内，每次采样前他们都会穿上下水服、戴上两层手套，天气炎热时，浑身都会湿透。有时累了，他们就躺在苔草、泥蒿上小憩。由于每次出去作业时间长，往返短则一天、长则三四天，吃饭问题也要在野外解决。

“苦吗？我不觉得。这里环境很美，我们在这里工作也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美景。”徐力刚笑着告诉《中国科学报》。

十年甘坐冷板凳

比起环境，更容易令人心生退意的是考核的压力。

建立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是“从0到1”的过程，需要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最开始，徐力刚是职场新人，压力在领导身上，但当他在十几年前成为副站长时，压力也随之转移了。

“在前期积累时，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做铺垫性工作、收集基础数据，后期才会产生真正有价值的成果。”徐力刚说，“但在那之前，如何平衡短期考核压力与长期成果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问题。”

发成果论文、注册专利，徐力刚带领团队一个没落下。但在开展鄱阳湖生态水文过程研究的前10年，他们从未申请过任何奖项。他考虑的是鄱阳湖生态水文监测成果的连续性，即从基础研究到技术应用再到应用示范。“如果单独申请一部分，不足以说明这项成果的重要性。”徐力刚表示。

在坚守10年后，依托鄱阳湖生态水文过程的长期系统研究，徐力刚与团队申报的“鄱阳湖湿地生态水文监测模拟与调控关键技术及应用”获得2023年度江西省科技进步奖二等奖；参与的“变化环境下长江典型水体生态保护修复关键技术与应用”获得2024年大禹水利科学技术奖特等奖。

基于监测数据与研究成果，徐力刚团队构建了通江湖泊泛洪湿地生态水文监测系统，研发了鄱阳湖湿地生态水文耦合模型。这套模型就像湖泊的智能监护仪，能够精准模拟、预测水位变化如何影响洲滩湿地生态水文过程动态变化，评估候鸟栖息地和鱼类产卵场的变化。同时，他们提出了“天-空-地”一体化动态监测体系，通过卫星遥感（天）、无人机航测（空）、水下传感器（地）组成的监测网，实现了多源数据融合与高效应用。他们开发的水生态安全评估平台为湿地生态系统健康状况评估与预警提供了科学依据，成果在江西、云南等地区应用，显著提升了区域生态环境治理能力。

这样亮眼的成绩，也让他们获得多个省部级奖项。对于徐力刚来说，这是对十年甘坐冷板凳、坚守研究生态水文初心的肯定。

把个人理想融入国家使命

“南京地湖所研究员姜加虎是我们第一任站长，自他之后的两任站长都会在不同场合强调建站的目的和重要意义。他们的宣讲激发了团队成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徐力刚说。

后来，这个不断鼓舞士气的人就变成了徐力刚。“研究站的科研人员不仅要忍受艰苦的野外环境，还要忍受与家人两地分居，更面临着科研压力，因此，我学习历任站长，不断为他们打气。”

徐力刚的偶像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南京地湖所原所长周立三。虽然工作上从未有交集，但徐力刚刚进所，就在各种场合听说了周立三的事迹。

“他是我国综合科考的奠基人之一，一辈子都在做科学考察。他针对国家关心的农业规划做了全国性调研，最后完成了我国的农业区划，将个人科学研究与国家使命完美融合，这一点令我感触最深。”徐力刚说，“作为‘国家队’‘国家人’，我更要心系‘国家事’，肩扛‘国家责’。”

“今年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我倍感荣幸。未来，我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以周立三院士的名言‘生活上要知足常乐，工作上要不知足常乐，要精益求精’不断鞭策自己，为抢占科技制高点作出更大贡献。”徐力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