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雯 受访者供图
■本报见习记者 赵宇彤
3月9日,第一次见到路雯,饰演瞿健雄的她正站在话剧《春逝》“女科学人专场”的舞台上。
再见路雯,已是月底。她提交了博士学位论文的盲审,匆匆赶来赴约。
对这位北京交通大学环境学博士生而言,奔忙成了常态:实验室、学校、剧场,以及全国各地的巡演。演出、实验、赶路,几乎占据了她全部时光,也只有在路上时,她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自2018年加入“话剧九人”剧团,她常常被问及,“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两头跑,你不累吗”“演戏不会耽误科研吗”“你非要演戏吗”……
“非如此不可”,她在个性签名里亮明态度。从实验室到剧场、从幕后到台前、从跑龙套到女主角,舞台承载着她“飞蛾扑火”般的热爱。
而话剧与生活的互文,或许比剧情本身更为精彩。当身为女科研人员的她,遇到以知名物理学家吴健雄为原型的角色“瞿健雄”,时空交错间,碰撞出更多火花。
“她是树一样的女性,始终昂扬生长,无论有多少伤痕,依旧会长出嫩芽。”路雯慢慢打开话匣子,“瞿健雄”陪她走出科研低谷,也让她更坚定、更坦然、更坚持梦想。“我希望通过我的表演,或我自己,能让更多人了解科研工作者真实生动的一面。”
搞科研的,竟有休息日?
“搞物理的人,竟然有休息日?”在《春逝》“女科学人专场”公益演出中,路雯饰演的“瞿健雄”在舞台上犀利发问,台下传来细碎的笑声。
搞科研的路雯,对此感触颇深。
“很长时间,我在科研里感觉非常挫败。”刚把论文提交盲审的路雯,终于有了难得的放松时刻,从演出结束到月底这段时间,她全身心扑在论文里,“2019年我完成了‘硕转博’,当时每天从学校到实验室,单程地铁就接近一个半小时。而且我没有写过硕士毕业论文,本科又做工程设计类相关研究,和博士课题的光催化完全不相干,相当于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
没办法,路雯只能从头学起。
“很多东西都是慢慢摸索,做了非常多的数据,也从头到尾做了好几套实验,但效果都不是很好。”近乎零基础的她,刚上手时还摸不清门道,得到的实验数据常被评价“太少、太单薄,创新点不足”,“当时做光催化的人很多,投稿很不顺利,我从2021年开始投稿,直到2023年才投中第一篇文章”。
这让读了4年博士的路雯非常崩溃。“我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不适合做科研。”想到读博初期的坎坷,路雯叹了口气,“科研就是一段看不到头的孤独前行的时光,别人的文献里能顺利做出来的数据,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却一直失败。我只能不断质疑自己、推翻重来,这样的过程非常考验人的心态。”
而这段时间,正是路雯和《春逝》结缘的日子。2020年,“话剧九人”原计划推出以吴健雄等为原型的3位物理学家的话剧《对称性破缺》,却因疫情暂停,但在做人物小传的过程中,路雯发现,相较于其他角色有明确的成长线,瞿健雄自出场就已经是声名远扬的科学家了。“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科学家,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带着追问,路雯做了很多功课,她看了《大师的智慧:袁家骝吴健雄》《吴健雄——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等书,以及吴健雄的学术论文。
“我觉得,她也曾是一个鲜活的小姑娘,不仅天赋高,有很好的文学素养,是胡适非常欣赏的学生。”在《春逝》和《对称性破缺》中,路雯分别饰演青年时期和中老年时期的瞿健雄,见证了她一生的荣光,更深刻体会到盛名背后的阴影,“在那个年代,她不知道前路的艰辛吗?她知道,但她依旧孤注一掷”。
这给了路雯心灵上的慰藉。“可能我们不能成为她那样厉害的科学家,但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也是能找到出路的。”路雯顿了顿说,“她就像一面一往无前的旗帜。”
从跑龙套到女主角
从幕后到舞台中央,看似只有几步,路雯却走了很多年。
作为一名非全职话剧演员,她没有经过系统的专业训练,也没有高超的技巧,大多时候只能依靠“本能”和自身饱满的情绪。
热爱舞台的路雯,一进大学就加入了话剧团。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北京交通大学原创话剧《茅以升》。“这部戏里有很多群演,前一两年时间我都在演各种各样没有台词的女学生。”然而,校话剧团每年都补充“新鲜血液”,慢慢地,路雯连女学生的角色都没了,只能转做幕后。“我就当了后勤部部长,做了很多和演戏无关的工作,比如把10多年的道具一 一整理、归纳和收箱。”
也正是这些不起眼儿的工作,让她有了再一次登台的机会。
“当上副团长后再去试戏,意外拿到了茅以升母亲的角色,虽只有20分钟时间,但却是唯一 一个台词超过5句话的女性人物。”路雯回忆道,为了这出戏,她光试戏就试了4轮,“我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倾尽全力了我对这个角色的理解。虽然最后我选上了,但他们说是因为我作为副团长,为话剧团做了很多事,应该把这个角色给我。”
“我并不是为了获得认可,只是单纯喜欢这件事情。”路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说,“我心里一直很自卑,觉得我能走到今天,完全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优秀的演员,而是我锲而不舍,从不轻易放弃每一个能上台的机会。”路雯告诉记者,校话剧团规定,大四以后学生就要退团,不放弃的她开始寻找新的可能性,“机缘巧合之下,一个朋友觉得我很适合‘话剧九人’的《落梅风》,我就去试戏了。”
2018年,路雯在《落梅风》中迎来了自己的首个女主角,她与“话剧九人”的缘分就此开启。
在“话剧九人”的日子里,路雯当过演员,也做过舞监。“有一次面试《四张机》,他们觉得我不太合适,我就去幕后做了舞监。一次突发情况,通知我第二天可能要替另一位演员上台。虽然没有排过这出戏,但我看了无数次,熟悉这个人物的所有调度,也知道该怎样诠释她。”路雯说,当天装台时,看着黄色的灯一点点吊起,她拿着剧本,站在光里,听着怦怦的心跳,“我感到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我第一次能‘曲线救国’走上舞台,第二次也可以。我总有一天站在舞台中央。”
这种命运的召唤,她不止一次感受过。“瞿健雄遇到顾静薇时,并不知道这个人会影响自己一生。就像我演《春逝》时,也没想到它会如此深刻影响我自己。”路雯说。
彼此的精神寄托
在《春逝》中,作为一位女性科研工作者,路雯对瞿健雄和顾静薇更能感同身受。
“现在物质匮乏的问题并不突出,但一些隐性的门槛依旧存在,比如招生、就业等环节。”路雯特别提到,“现在的女孩子需要更多自信,哪怕她们非常优秀,依旧会焦虑能不能获得更好的成果、能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这不仅仅是女科研人员的困境。”
而作为一部讲述女科学家的话剧,《春逝》的多数观众也是女科研人员或者女学生。面对她们灼热的目光,偶尔,路雯也会心情复杂。
“很多女孩子跟我说,之前觉得科研很苦,但看完话剧后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我一方面很开心,能用真实生动的角色感染观众;另一方面,科研的路上要经历太多的失败和挫折,而且,也许大多数人都不会取得很亮眼的成果。”路雯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大家能做喜欢的事情,拓展生活的边界,但又不希望她们吃太多苦就能过得开心、顺利。”
对她来说,演戏和科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是见观众的“入世”,一个是见自己的“出世”。大多时候,她在其间反复跳跃、寻找平衡。
日常生活中,奔忙是路雯的常态。每周四晚开完组会,她都坐高铁从唐山赶回北京,再乘飞机去各地巡演。演出结束后,周一 一早飞回北京,赶高铁回唐山,开始新一周的科研工作。
陪她挨过舟车劳顿的,是另一群奔波的人——从各地奔赴而来的观众。
“可能我们各自的人生都是一地鸡毛,但对那些女孩来说,她们等了一个冬天,坐了很久的车,只为在舞台上看到健雄,或者其他角色。”路雯说,舞台上下涌动的情谊,照亮了彼此的世界。“这不仅是她们的精神寄托,也是我的精神寄托。”
“你会坚持演戏吗?”
“我觉得……会吧,人生总要在某些事情上坚持自己的想法,做最想做的事情。”
采访接近尾声,路雯又要开始新的忙碌。“五月开始《春逝》的收官巡演,六月份毕业,七月表演《对称性破缺》……”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日历,“哦对,我今晚还要回去改一篇小论文,希望能尽快投出去。”
《中国科学报》 (2025-05-16 第4版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