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报社编委会主任刘峰松（左三）带队到火麦溪调研。李子锋/摄

陶虎（左）在羊圈前指导农民科学养殖。张曦月/摄

■本报记者 李思辉 实习生 张曦月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中国科学报》记者第八次驱车进山，赶往火麦溪采访调研。

火麦溪在哪儿？三峡工程以北80公里、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和秭归县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海拔1200多米。这里曾是一处交通闭塞、人烟稀少的荒凉山坳。

因为没有路，村民只能翻山越岭靠背篓把农产品和生活用品运进、运出。因为闭塞，此地几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一个叫郑学群的山民用20年时间，带领13户高山人家硬生生在悬崖峭壁间凿出一条11里长的进村路。

没有资金、没有设备，他们靠铁钎、炸药和肩膀一步步打开了通向外界的路。2018年，在党的脱贫攻坚政策惠及下，这条路被拓宽、硬化，从此车进车出、风雨无阻。

2018年春节前，听说了这个故事，记者决定上山去瞧瞧……从此与郑学群、杜玉芳、李鹏来、向海平等村民，与鄂西山村火麦溪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年春节前后，上山看一看，成了记者和村民不变的约定。

近几年，高山养殖与休闲民宿、特色果蔬，成为火麦溪的3个主要增收产业，村民们亟须牛羊养殖技术指导。于是，今年我们邀请了湖北省农业科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研究员陶虎一同上山。

牛羊声里话丰年

“中国好人”郑学群的家庭农场里，牛羊成群，到处都是一股花生秧的草木香。老郑告诉我们，他近些年发展高山养殖，效益不错。2024年，牛出栏15头、羊出栏15只、生猪出栏两头，家庭纯收入10多万元。

“终于把这些年修路借的债全部还清了，不欠任何人一分钱了，而且还有了两排标准化的家庭养殖场，四五十万元的存栏牛羊。”见到老朋友，老郑竹筒倒豆子一般，给我们掰着指头算起收入账。

这样的收入看似平平无奇，但了解火麦溪、了解老郑故事的人，一定会为他高兴，因为他自费出资、借钱凿山修路，愣是凭借一股子倔强，与险峻的大山较量，用20年时间凿出一条进山路。

为了修路，他不仅手指骨折、右耳失聪，而且背了几十万元的外债。凿山修路，他苦干了20年；还清修路借的钱，他又用了7年时间。对于一个偏远山区农民，这何其不易！

“总体来看，眼下的牛羊养殖方式还不错。但要注意3点：一是通风，为牛圈经常换气，避免氨气浓度过高影响牛羊生长；二是选种，选择体形高大的公羊和多胎生育的母羊作为种羊进行繁育，保证后代具有较好的生产性能；三是定期除虫防疫，尤其是经常进山放养的牛羊，一定要定期除虫、定期防疫，确保生物安全。”仔细看完养殖场，陶虎给出3条建议。

“那具体怎么操作呢？”

“你可以这样……”

老郑和乡亲们拉着陶虎钻进一个个牛圈、羊圈，像学生般仔细听专家指导，在软面抄上歪歪扭扭，却又十分认真地做着记录，生怕漏掉任何一处重要信息。

“科学家的话一定要听，听了就有好收成！”村民李鹏来告诉大家，去年春节期间，《中国科学报》邀请果茶领域科学家伍涛、廖燎上山指导，今年他严格按照专家们的建议对梨园进行改造，搭建了上千株“双臂顺行式”棚架梨，如今长势旺盛，再过几个月就要挂果了。

“你们可以加我的微信，有任何问题随时问我，我也可以视频指导你们。”说话间，陶虎的手机里就多了不少农民兄弟的微信信息。

陶虎告诉《中国科学报》，火麦溪山大人稀，植被茂密，为牛羊等草食家畜的养殖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农民采取适度规模养殖，成本较低。在此基础上，加强科学配种、科学防疫、科学管理，基本上能保持稳定的养殖收益。农民借此增收，比较可靠。

老郑指着饲料房里和房梁上的枯红薯藤，颇为得意地道出自己养殖增收的秘密：“我的牛羊肉，城里人每年都预订一空，因为我喂的都是牧草、黄豆秸秆、花生秧、红薯藤这些东西，确保不添加精饲料，牛羊肉的味道鲜美，价格也可以卖得高点。”

民宿红火游人欢

路修通后，作为当年修路干将之一的李鹏来从深圳辞职，返回家乡创业，把自家房屋改造成10多间民宿。经过数年，如今他和妻子经营的海鹏民宿在贺家坪镇一带已远近闻名。

“2024年接待游客1200人次，与2023年持平。不过，2024年新增了许多户外游和民俗游的游客。”李鹏来说的“户外游”是近一两年发展出的“新产品”。

火麦溪一带独特的三峡高山风貌适合拍照、瀑布深潭适合徒步、山洞风光适合探险，因此吸引了不少户外游爱好者。李鹏来既给游客做向导，又负责督促游客文明探访、保证安全，收入不错。

至于民俗游，指的主要是“抬格子”。所谓抬格子，是土家族百姓准备的一道传统年菜，冬天杀猪那天，他们将鲜猪肉、老南瓜、萝卜、土豆等食材拌以玉米面，用大蒸笼蒸熟后，抬上餐桌招待乡邻亲朋。

李鹏来的妻子向海平介绍，很多城里人没见过土家族人杀年猪、抬格子的热闹，现场感受一番，觉得特别有趣。

客从哪里来？李鹏来表示“主要从网上来”。这个乡村民宿的小老板不仅开了微信公号，而且学会在各种社交平台推介火麦溪的山水风光和民俗，吸引了来自重庆、四川以及湖北荆州、潜江、宜昌等多地的游客。

游客上山，游山玩水，夜宿农家，点起篝火，感受土家族人的热情好客，临走时，买下乡民们的高山腊肉、土豆、魔芋等回家馈赠亲友，好不惬意。

在这个过程中，小山村也焕发出与昔日完全不同的生机和活力。

除了民俗和旅游，李鹏来还憋着一个大招，未来几年他的泉水梨产业“钱景可期”。来到湖北省农业科学院研究员伍涛去年指导过的那片果园，满眼都是水泥柱、铁丝网以及梨树条组成的整齐“矩阵”。

李鹏来笑着说：“伍涛老师夸我是‘听话的孩子’，我按照他说的方法修剪、施肥、搭架，梨树长势明显好起来了。”这片“泉水梨”园区是他和村民们的试验田，种下的近千棵梨树预计今年7月底挂果。

按照估算，5年后这片梨园将带来超过16万元的年收益。除此之外，这些梨树还有观赏价值。梨花盛开的季节，来火麦溪的游客看到的将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景。

无限生机待来年

与往年不同，为了欢迎《中国科学报》采访组，老郑特意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这还是他当年获评劳模领奖时的穿搭。

“我不是为了拍照好看。我是想，贵客到，穿西服有个好气象、好兆头，希望一年更比一年好。”老郑说，现在自己无债一身轻，但绝不能停下来，还要继续做好三件事。

哪三件？一是做强一个好产业。他介绍，火麦溪山大人稀，自然环境适合搞养殖。现在自己的牛羊肉供不应求，下一步他打算带动更多人一起干，利用自己的渠道，带着大伙儿增收致富。

二是挖掘一口惠民井。火麦溪一带海拔高，枯水期灌溉用水不足，村民们用水不便。为了解决这个困扰几代人的问题，他翻山越岭找水，终于在崖壁之间、密林深处找到一处水源。

当地干部介绍，郑学群说的水源位于火麦溪深处一个叫冷家槽的山峰上。那里的海拔比火麦溪高100多米，藏着一处不为人知的山洞，山洞仅能容一人爬行。老郑只身钻进山洞，发现那里的水源非常充沛。目前镇里、村里也注意到了这处水源地。

“现在政策好，镇里、县里都在帮忙，我是劳模，得为大伙儿多做点事情。我有信心把这事办成，解决大伙儿的缺水问题。”说起找水，老郑信心满满。

三是打造一条景观路。10多里长的火麦溪阴坡公路，倾注了郑学群20多年的心血。现在，这条路已经成了当地村民的致富路。从去年开始，老郑决定在这条路的两旁有规划地栽种桂花树、银杏树、柿子树等本土苗木，打造一条景观路。

去年，老郑自己出钱、出工在进村公路两侧栽下了100多棵行道树，每隔五米栽一棵。2025年，他计划再种三四百棵，让这条曾经难以通行的山路变成火麦溪的“景观长廊”。

“到时候游客开车上山，一路都是桂子香、甜柿香，咱火麦溪的景就更美了。”透过老郑坚毅的眼神，我们看到的是偏远山村百姓改变家乡面貌的执着和坚毅。握住老郑粗糙的手，和他道别，并定下“来年再上山”的约定。

时光在变，岁月易老，土家族人靠奋斗改变生活面貌的决心却坚如磐石，令人肃然起敬。

火麦溪的变化，又何尝不是中国千千万万偏远山村，从打赢脱贫攻坚战到奋力实现乡村振兴的一个时代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