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天下》中的周芳

这个世界太安静了，你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本报记者 胡珉琦

去年首次完成了与水下中国“对话”的女性摄影师周芳，又把她个人视角下的“蓝色星球”，通过最新的自然纪录片《潜行天下》展示在观众面前。

在30岁的年龄接触潜水，进而成为一名职业的水下摄影师，看似不同寻常的选择，对周芳而言，只是回归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

从《水下中国》到《潜行天下》

2017年，水下摄影师、纪录片导演周芳带着仅有6个人的团队，走了中国24座城，从最北的黄渤海交界的位置，一直到中国的最南海域；从广西的内陆、喀斯特洞穴的水下，一直到高原的湖泊；从冰冷的水库，一直潜到汹涌的海洋。他们用三年时间，首次完成了一部拍摄中国水下生态和古迹的纪录片《水下中国》。

去年10月，这部纪录片成功搬上了荧幕。黑暗洞穴、水下古城、古今沉船、秘密花园、生命绿洲、海底粮仓，每一个主题都展示了代表中国水下罕见的自然和历史景观以及背后的故事，这是人们从未领略过的独特世界。仅仅凭借这一视觉奇观性，这部纪录片就获得好评无数。

时隔近一年，周芳镜头下的世界又变幻出了新的模样。四大洋 16个海域，她把自己近四年里潜行世界的经历，通过第一人称视角娓娓道来，传达她对海洋的理解和态度。

相比于《水下中国》，《潜行天下》是一部更为纯粹的自然纪录片。刚刚完结的第一季，是以太平洋为探索线索，从有“物种起源地”之称的加拉帕戈斯出发，窥探多样化的鲨鱼物种，唤醒资源守护的思考；了解海鬣蜥、象龟这些奇异独特的加拉帕戈斯明星的演化故事，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自然新世界。

在南加州的美国国家海洋公园，感受独特的巨藻森林地貌，和它独特的生态系统，一睹墨西哥角鲨、沙钱海胆的世界；在墨西哥加利福尼亚半岛，与海狮共舞，与灰鲸同游。在瓜达卢佩零距离接触大白鲨。

纪录片中还能看到，周芳回归原始生活，拿起猎叉，跟毛利人一起追捕野猪，荒野求生；背起气瓶，收集龙虾、黑金鲍的馈赠，在“人间最后一片净土”新西兰，感受大自然的风情万种……

《潜行天下》没有《蓝色星球》的大制作、大体量，周芳说，90%的镜头都是她自己独立完成的，她既是摄影师，也是讲述人，她边走、边拍、边生活。周芳希望，用自己一段段探索世界的小小经历和知识分享，吸引更多人对全球海洋生态的关注，这便是她制作《潜行天下》的初衷。

追鲨鱼的女孩

其实在《水下中国》之前，周芳已经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因为她拍摄的大量鲨鱼照片和短视频，她被叫做“追鲨鱼的女孩”。

2013年，周芳刚开始拍摄鲨鱼，是因为对水下摄影而言，鲨鱼是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模特”。但周芳也和普通人一样，对它们充满了恐惧，直到她开始意识到，这种恐惧其实是源于人们对鲨鱼的未知。

此后几年，周芳在全世界跟踪拍摄记录鲨鱼。比如，在红海拍摄特有的双髻鲨和远洋白鳍鲨；在菲律宾拍摄全世界最大的鱼类——鲸鲨；在加勒比海岛国巴哈马拍摄蓝洞里面特有的护士鲨；在印尼四王群岛拍摄特有的须鲨；在全世界最顶级的鲨鱼潜点——斐济近距离拍摄极具攻击性的公牛鲨……

镜头越来越近，她发现鲨鱼其实和人类一样是有个性的一种海洋生物。比如，礁鲨就像一个腼腆的男孩，面对镜头总是远远地躲开；丝鲨就像海洋里的精灵，非常喜欢和潜水员互动，它会主动游到相机面前摆Pose，潜水员离开了，它们还会远远地跟着，甚至当人回到船上，它还依依不舍地在船边游动。

鲨鱼在周芳的潜水生涯中成了最戏剧化的一个生物，她慢慢忘记恐惧，像是在看一部迪斯尼动画一样，发掘有血有肉的故事。鲨鱼也成了周芳和水下世界的一个重要纽带。“我很多时候想要去哪片水域或者想要去拍摄什么，其实都是因为鲨鱼。”

随着对鲨鱼的了解，周芳形容自己就像是一个披上了科学战甲的“女战士”，认真地研究起鲨鱼，学习、熟悉全世界所有鲨鱼的种类和习性，了解鲨鱼和人类的关系。

近30年，全球鲨鱼的数量锐减了90%。在全球468种鲨鱼当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种的鲨鱼因为人类的过度捕捞而濒临灭绝。加拿大著名已故摄影师、纪录片导演罗布·斯图尔特拍摄的环保纪录片《鲨鱼海洋》曾深深震撼了周芳，她的偶像名单上也从此多了斯图尔特的名字。

鲨鱼危机，让周芳从一个潜水运动、摄影爱好者，逐渐变成一个自然观察者，最终成为一个记录者和传播者，通过影像的力量，去唤起人们的关注。她创作的科普图书《我和鲨鱼的故事》也即将和大众见面。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相辅相成的过程。”周芳认为，对自然世界有着极度强烈的兴趣时，不难完成这一角色的转变。同时，在深入这条路径的过程中，也会不断促使自己充实科学知识，从而有助于成为一个更加理性和专业的传播者。

潜行生活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水下纪录片摄影，在国内还是一个非常规职业。

“最难的是，野外水下运动镜头的拍摄要求摄影师具备出色的潜水能力，这个技能必须成为你的一个本能，不依赖思考。”周芳坦言，“如果摄影师一到了水下就手忙脚乱，还要不断顾及自己的运动状态，就根本无法完成拍摄。”

这样的水下摄影师凤毛麟角，更不用说是女性。而且，周芳在30岁的年龄接触潜水，进而成为一名职业的水下摄影师，更显得不同寻常。可在她心里，这才是理想中的生活方式。

这个生在部队大院的姑娘，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贵州、湖南的山沟沟里，被放养着长大。“白天没什么可玩的，就是爬山、摸鱼、捞虾，每天都是放飞自我的状态。”

长大一些的周芳喜欢上了《正大综艺》，特别羡慕“世界真奇妙”栏目的外景主持，可以看到满世界的风光、习俗、名胜，有趣极了。

上了大学的她虽然选择了法律专业，出国深造、就业，也都跟自然八竿子打不着，但她一直保持着户外运动的习惯——徒步、登山、滑雪，摄影也是在那时候爱上的。

10年前，周芳偶然跟着朋友接触了潜水，这在当时的国内绝对是一种小众运动，却为她打开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水下，除了自然界本身的奇观性，更大的区别在于，人类用镜头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变得不同。

“在陆地，广阔无垠的荒野能让镜头随心所欲地去记录和创作，它可以足够高、足够远、足够全，直到镜头看不见为止。相反，水下世界对镜头却充满了各种限制。受光线影响，视线范围十分有限，而且，水下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着，想要的画面常常转瞬即逝，你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因此，在这个世界里，你必须足够专注。”

在水下探索，最吸引周芳的一个独特之处在于，对自我的关注。

“这个世界太安静了，你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遇到令人兴奋的画面，摄影师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那些在嘈杂的陆地很难察觉的细微的情绪变化，到了水中都被无限放大，让人产生强烈的自我感知。”

周芳常说，“如果在20岁就进入潜水世界，我也许仅仅把它当作炫酷的一个技能。幸亏在30岁之后才第一次下到水底，吸引我的不再是花花世界，而是可以不受打扰地向内追寻”。

既探索了世界，又能认识自我，“潜行”就是周芳认定的下半辈子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