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彬 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9-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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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业 谁指导

 

■本报记者 陈彬

目前在谈及对学生的学业指导问题时,我们的注意力依然更多地集中在第一课堂教学,这种观念和思维模式还没有很好地转化。比如,学校在谈及学生的学业问题时,第一反应通常会是课堂教学。国家层面其实出台了很多关于教学的文件和政策,但基本上也只局限于第一课堂。

十年前,清华大学曾对2004~2008年间该校心理辅导中心接受的学生心理咨询数据进行过一次统计,统计出的结果令时任该校党委副书记史宗恺有些吃惊。

数字显示,在该校所受理的心理咨询求助中,有70%的求助者是需要发展性帮助的,其中更是有30%以上的问题涉及到学业方面的困扰。这些问题显然不是单纯依靠心理辅导中心老师能解决的。所以,成立一个专门的学业辅导机构就成为现实需求。

一年后的2009年,清华在国内首批成立专门针对学生学业问题的学习与发展指导中心(以下简称“学习发展中心”)。今年,时值该中心成立10周年,不久前,一场由该中心主办的高校学业辅导工作研讨会在北京召开。

在一些人的观念中,对学生的学业进行指导,似乎是一所学校最稀松平常的“本职工作”,然而,事实真的如此简单吗?

“清华的学生还需要指导?”

在研讨会期间,清华大学学习发展中心召开了一次媒体通气会,会上,该中心主任耿睿听到一个她很“耳熟”的问题。

“都是考上清华的学生了,还会有‘学业’问题需要指导吗?”

“其实在创立之初,就一直有人问我们,能考上清华说明学习能力很强,为什么还会有学业问题。”耿睿说。然而现实情况是,清华学生所面临的大部分问题都属于“发展型困惑”,这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职场人士会有事业发展的困惑,学生自然也会有学习发展上的困惑,从选哪些课,是否修读双学位,到整个大学期间学业如何规划,这是普遍存在的”。耿睿说。

此外,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清华学生在学业上的挑战其实很大。该校学生学习与发展指导中心副主任詹逸思说:“高中时,他们可能所向披靡,但在大学,他们需要拥有的研究能力、分析能力,以及短时间学习新事物的能力,乃至公众演讲能力、写作能力等,并不一定具备。”

更重要的是,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阶段后,学生的个体状况和需求已极度不同,必须有专门机构对他们进行专门辅导。

研讨会上,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史静寰在一场报告中公布了这样一组数字——

早在2014年,全球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平均值已经超过30%,有100多个国家进入大众化阶段。我国已经处于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即将进入普及化阶段,而目前全球已有超过50个国家进入普及化。

“这个数据非常重要。”史静寰说,如此多的学生进入高校,意味着学生群体将产生多样性,教育者要明白,多样性的学生群体意味着即使面对同样的课程,学生也会出现不同的不适应。因此,他们需要多样性的学习指导和学习帮助。

而这正是学生学习指导工作的意义所在。

作为一个源自欧美地区的舶来品,学习辅导并不是“辅导功课”这样简单,在其发展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定义和内容。根据全球最权威的学业咨询国际专业协会——全球学业咨询协会(NACADA)在其学业指导手册《什么是学业指导》中给出的定义,学业指导是一种发展性过程,帮助学生认清他们的人生和职业目标,并通过教师帮助他们实现这些目标;同时也是一个决策过程,学生通过和指导者交流获得信息,认识到自己所受教育可能带来的最大潜能。

现实中,学生学业指导的内容要更加“实际”。以清华大学学生学习与发展指导中心为例,该中心将不同类别学生常见的学习发展困惑,分为学习科研、能力提升和生涯规划三大类十余小类,通过一对一咨询、讲座工作坊、具体的课程答疑等方式,对学生进行“有点有面”的指导。

“仅2018年,我们全年服务学生就已经超过13万人次,线下服务接近2万人次。”耿睿介绍说。

看来,清华学生的确需要“指导”,那么其他学校的情况如何?

缺失的“第三模式”

当被问及清华是否为国内最早开展学生学业指导工作的学校时,詹逸思想了想:“这样说可能不准确,应该算是‘首批’。”

无论“最早”还是“首批”,都说明国内高校开展专业化学业指导工作的历史仅在10年左右,不过这十年间,该项工作在高校的发展速度惊人。以此次研讨会为例,全国共有近60所高校约200位学业辅导工作者参会,这些教师几乎都是近十年才“入行”的。

清华大学学习发展中心曾进行过一次针对“985工程”高校学业指导工作的调查。结果显示,截至2019年,全国39所“985工程”高校中,已有26所成立校级就业指导机构,占比67%。对比2017年数据,仅两年就新增10所。

“这从侧面显示出,至少在‘985工程’高校中,学业指导工作正在从孕育期迈入职业化阶段。”詹逸思说。

在距离清华千里之外的四川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晚于清华一年成立学生发展指导中心,当时中心只是一个单纯针对学生学习问题成立的虚拟机构。所有工作都是由学工部分管学生思想教育的一位教师兼职,主要工作是召集各学院辅导员每学期研讨、交流学风和成绩方面的经验。直到2014年,随着学校新人才培养目标的设定,学业指导工作才逐渐被重视起来,但中心仍然是虚拟状态,工作由教育科的两位教师兼职,其中一位名叫周俊峰。

“当时,我们还是隶属于学工部学生思想教育科,但我和另外一位教师的主要工作已经是学业指导了。”受访中,周俊峰说。

2018年,新一轮的学校岗位设立,电子科技大学学生发展指导中心真正实体化,成为学工部下属的独立部门,周俊峰作为新任学生发展指导中心主任,也成为学校首位“专职”从事学生学业指导工作的人员。2019年,中心拥有两位专职工作人员,并通过配备勤工助学岗位的形式,组建了一支学生团队,同时,由于学工部负责辅导员队伍建设,他们也顺势成立了一支辅导员业务工作团队,加之各学院院级中心相关负责教师,“队伍”已经比较庞大。

事实上,国内高校学业指导中心的发展轨迹大多与电子科大类似,都经历了从小到大、从不规范到相对规范的过程。

据耿睿介绍,经过十年发展,国内高校学业指导工作的管理模式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分散型”,即校级层面不设专门机构,学业指导工作由各院系和教务部门提供;另一类为“综合型”,即在校级层面设有专门的学业指导管理机构,通过院校两级紧密联合,开展相关工作。清华与电子科大都属于典型的后者。

在周俊峰看来,相较之下,“综合型”要比“分散型”有更明显优势。

“从形式上说,后者至少将这份工作‘单列’出来了,但很多‘分散型’高校,由于学业指导只是教师们的‘兼职’,所以依然是虚体状态。”周俊峰说。此外,由于相关工作没有一个实体,也容易导致“工作跟人走”的状况。

比如,周俊峰曾听说,在国内某重点高校,有位学工部教师一直从事学业指导工作,但后来他被调到团委,这项工作就“迁移”到团委。当他被调到学生活动中心后,这项工作又成为学生活动中心的工作。“这种情况下,学生即使有需求,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求助,这在机构设置上是有问题的。”

据统计,目前在“985工程”高校中,有13所属于“分散型”,其余26所属于“综合型”,占比67%。

那么,“综合型”管理模式是否比较理想?

事实上,在詹逸思和同事的研究分类中,除这两种管理模式外,还有一种称为“集中型”的管理模式,其特点是由专业学术和管理机构整合全校资源,组织专业管理人士和职业咨询师,为学生提供专业的学业指导。

此类模式在国内“985工程”高校中的使用率为零,但在国外知名高校,这种模式却并不少见。

比如,哈佛大学主要依托学业指导处开展全校学业指导工作,其工作人员包括全职人员和志愿者,全职人员又分为行政管理人员和专业咨询师,前者一般具有心理学、教育学相关背景,后者需要取得学生咨询师认证。

显然,除组织结构有所不同外,“集中型”与“综合型”更大不同点还在于“专业”二字,这也成为国内学业指导工作难以迈过的一道坎。

专业力量没“抓手”

就在研讨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清华大学学习发展中心便组织了为期两天的集中学习,两位来自NACADA的学业指导专家,分别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对来自全国20多所高校从事学业指导工作的教师进行培训。

“学业指导其实很需要教育学、心理学、学习科学等学科支持,如此,我们才能科学把握学生实际行为习惯和学习规律。毕竟现在学生的学习特点变化很快,要做好这项工作,专业的训练不可缺少。”詹逸思说。

换言之,以指导学生为本职工作的高校学业指导机构本身,也迫切需要专业化指导。然而,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作为学校学业指导工作的“老人”,周俊峰并不讳言自己本来的专业是生命科学。而在国内高校,这种“跳行”从事学业指导的现象比比皆是,至于中心内部,则更加缺乏专业化力量。

根据清华大学学习发展中心调查,目前国内高校校级学业指导机构基本都会配备少量专职教师,但更多的是兼职教师和学生助理,其主要职能是整合资源、组织活动。而真正的学业指导工作需要更加专业化支持,除中心内部专家外,还包括各学科名师、优秀学生乃至知名校友等,不过这些力量目前很难整合。

究其原因,学业指导机构本身独立性不够是一个重要因素。目前,国内高校的学业指导机构基本都挂靠在某个校级机构下,主管机构包括学工部门、教务处、团委等,这就导致“专业力量没有抓手”。

作为分管电子科技大学学生发展指导中心的领导,该校学生工作部部长钱云光坦言:“正是因为学业指导中心没有足够的专职学术力量,所以往往会采取合作模式,邀请其他部门或校外专业人员做这件事情,但这很容易导致专业人员兼职化特征明显,人员也很难固定。这就很难形成无缝的学业指导合力。”

“目前的现状是,国内高校学生学业指导中心更多的还是管理者在主导。服务型、专业化人员配备较弱,有些高校甚至完全没有。”钱云光说。

针对目前学业指导缺乏专业性的现状,此次研讨会上,钱云光建议应通过建立全国或区域性组织,促使这一工作从零星化向联合化发展。“未来,我们能否在全国层面成立相应的联盟,建立相应的年会制度,把可能碎片化的工作统一化?”

这样的呼声并不是此次会议上最先出现的。

不久前,大连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院长张德祥领导团队,对我国56所高校的 7198名本科生进行了一次学业指导问卷调查。报告中他特别提到,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大学生学业指导的专业学术组织。

“针对大学生创业就业指导,我们成立了全国高校学生信息资助与就业指导中心等专业学术组织;针对大学生心理问题,我们成立了普通高校学生心理健康教育指导委员会;针对贫困生问题,我们也建立了全国性资助平台。 然而,面对日益凸显的各类学业问题,我们既没有成立学业指导的专业学术组织,也没有创建专门的服务网站。”张德祥说。

被忽视的“基本工作”

必须承认的是,近年来至少在国家层面,大学生学业指导的受重视程度正在提升。

今年10月,教育部印发了《关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意见》,明确要建立健全本科生学业导师制度。9月,教育部部长陈宝生也在全国高校辅导员优秀骨干培训班开班仪式上指出,辅导员要做教师教学和学生学习的助手,加强学习辅导工作……

尽管如此,“希望得到更多重视”依然是很多从事学业指导的教师的共同期待。“如果国家能支持出台相关领域的标准、工作规范等,一定会大大促进国内高校学业指导工作的发展。”詹逸思说。

在此前的调查中,通过查询教育部官方网站,张德祥团队搜索到教育部有关“大学生就业指导”的文件28个,有关“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的文件12个,以及有关“大学生贷款”与“贫困生助学”的政策文件9个,而搜索“大学生学业指导”时,相关文件只有2个。

“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一个也没有。”受访中,周俊峰坦言,“据我所知,张老师所搜到的两个文件,并不专门针对大学生学业指导,而仅仅是部分内容有所涉及,只能算是一个‘擦边球’。”

对此,耿睿和同事在其所著的《中国高校学业指导手册》一书中表示,在大环境下,各高校希望得到国家支持,由教育部、教工委等管理部门推动,给予经费和政策支持,营造重视学业指导的良好氛围。

对学生的学业进行指导,应该是一所教育机构最“基本”的工作,但为何这项“基本工作”在宏观层面上的重视不够呢?对于这一问题,钱云光、周俊峰和同事们也曾经探讨过。

“目前谈及学生的学业指导问题,我们的注意力依然更多集中在第一课堂教学,这种观念和思维模式还没有很好地转化。”钱云光说,比如,学校在谈及学生的学业问题时,第一反应通常会是课堂教学。国家层面其实出台了很多关于教学的文件和政策,但基本上也只局限于第一课堂。

在钱云光看来,在精英化人才的培养模式中,大众化的教育固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但至少在学业指导领域,我们应该更尊重学生的个体差异,予以个性化的指导,这也是第二课堂乃至第三课堂的价值所在。

受访中也有学者表示,要解决学业指导不受重视的问题,核心还在于决策层思维转化。“比如,国家一直提倡教授进本科课堂,这方面的政策要求也很多,但进入课堂之后呢?学生真的学到了什么?是否能解决学生的个性化问题?至少这一层面,我们的思想还没有统一。”

《中国科学报》 (2019-11-27 第1版 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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