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植物笔记》，刘从康著，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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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主要以观察笔记的形式，循着节气物候的线索，介绍了武汉城市环境中的80余种乡土植物。书中介绍植物的花、叶、果等方面均具有可供“一招辨别”的特征。

◎本书作者还著有《身边的鸟》一书，介绍武汉城市环境中常见的一百多种野生鸟类。

■刘华杰

“繁缕开很小的白花，直径不过六七毫米，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丛中，像星星一样。要看清楚它，你要俯下身来——其实还不够，最好是蹲下来，甚至是趴在地上。”

——《武汉植物笔记》，第3页

多么自然、清新、优美、信息量巨大的文字！这是刘从康在《武汉植物笔记》中讲石竹科一种小草的几句话，让我立即回忆起美国著名博物学家、环境伦理学家、林学家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描写十字花科葶苈的段落：“那些渴望春天，眼珠朝上翻的人，是不可能瞧见葶苈这种小东西的。那些眼皮朝下、厌倦春天的人，脚踩上了它，还不晓得。只有那些蹲在泥地上仔细探寻春天的人，才能发现了它，竟到处都是。”

最近几年，国内的出版社突然喜欢上博物题材，间或有人邀我作序。上周在电脑中粗略数了一下，竟胡诌了27篇之多。本不想再折磨读者了。试想，我一个人关于博物学能有多少新观点，写来写去会重复的；而关于图书内容本身，我只不过先看到了样稿，坦率说也难给出特别的评论。重要的是读者自己阅读，序言帮不了什么忙，弄不好还误导了读者。不过，当看到从康的稿件，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刘从康，个子高高的大男人，写起植物、画起植物却小女人一般温柔、细腻。

《武汉植物笔记》是一部形式简单的书，不多的文字配着也不算多的插图，但是背后却隐藏一个持续好久的博物爱好、嗜好。亦如利奥波德所言：“一项令人满意的爱好，必定很大程度上是无用的、不讲效率的、费劲的、不赶潮流的。”从康深得怀特、利奥波德、梭罗博物的精髓，利用大量闲暇观察植物并费劲地把它们画下来。

我不认为从康的植物画达到了多么高的水准，但是自有独特之处，植物关键特征表现准确，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些画首先为自己所画，从康通过绘画的方式记录自己的观察，巩固自己对某种小草、小花分类特征的记忆。这是学习植物分类学的一种笨办法，但十分有效，中国植物学先驱吴韫珍（1899—1942）先生就做过类似工作，他在《植物名实图考》一书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地画下各种植物的花解剖图，作了很多注解。吴韫珍的“笔记本”现存于北京大学植物标本馆。

我不懂绘画，但能够判断从康画得十分准确、有趣，一见便非常喜欢。婆婆纳、酢浆草、泡桐、楝、梧桐、构树、商陆、苍耳、白英、无患子、鬼针草、乌桕、香樟、银杏、鹅掌楸、构骨等，都是普通植物，在武汉地区常见。可是有多少人、有多少声称是植物爱好者的人认真观察过或者绘制过它们？

从康不是植物学家，但是从康经过这番努力，牢牢把握住了相关植物的特征，植物志上公共知识比较有效地转化为个人知识（personal knowledge）了。其实，现在根本不缺公共知识，信息网络时代有海量信息就放在那里呢，也可以快速下载多少个G于自家的硬盘，但是有多少能够转化为个人知识却是个大问题。未成为个人知识，那些知识对个人其实就不算知识。事情也是相互的，我相信从康不会只是单向地实践着“公共知识→个人知识”的过程，在这样做时他必有疑惑、必有所发现，从而也有可能为另一个过程“个人知识→公共知识”贡献力量。

与职业科学家的系统性研究相比，公民博物活动对科学的贡献可能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在我看来它依然十分重要，而且是不可替代的。公众可以为生态学、保护生物学作出独特贡献。保护生物多样性，也决不是多发几篇论文、多做几个项目的事情。

不过，作为平行于自然科学存在、发展的博物学，用意主要不在于科学、科普，而在于“成人”，使人成为人！“学以成人”曾作为2018年世界哲学大会的主题。学习的内容包罗万象，但分主次。首先要学习的是，做人这个物种的一名合格成员，接着是学习成为一名有趣味的人。而现在的教育更多地教唆人成为有竞争力、不断战胜“同桌”、剥削大自然的人。无数个体的协同努力，将形塑人这个物种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德行。目前人这个物种不自量力、片面发展，不断加剧与其他物种和无机界之间的矛盾。维系天人生态系统的可持续生存，与保持人的尊严和理性，其实是完全一致的。热爱家乡、亲近大自然、培育我们的德行，可以从关注小区、校园、公园、野地里的一株小草开始。

从康的爱好还在继续，再过几年，我相信他会为武汉“刻画”更多的植物，让更多人快乐地生活。

（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学文化倡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