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光》,王久辛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18年10月出版
■本报记者 张文静
《孟子·万章下》中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一位作家、诗人或艺术家的作品,往往与其个人身世、经历、处境、感情及他所处的时代密切相关。要想深层次地理解一部文学艺术作品,当然也需要对作者“知其人”“论其世”。
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不论是莫言、阎连科、张炜等作家,还是李翔、王胜利等画家,抑或是杨丽萍等舞蹈家,要想了解其性格特征和生活细节,唯有通过自传、访谈等方式,而诗人王久辛的新书《他们的光》则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特殊的视角——以朋友的眼光书写他们最生活化的一面。
“独眼”看名家
“莫言坐在木制的摇椅上,半闭着眼,又低又轻地对我说:‘久辛,大师都是等人死了以后追加的,哪有给在世作家的呢?’我说:‘那未必吧?’”
这是收录在《他们的光》中的一篇《大师莫言》中的文字。坐在摇椅上边喝茶边与朋友闲谈的莫言,显然是读者无法从《红高粱》里读到的。
像《大师莫言》这样讲述当代文化名家生活细节的文章,《他们的光》收录了64篇。对于曾以诗集《狂雪》扬名并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的王久辛来说,与这些作家、诗人、评论家、翻译家或舞蹈家的交往已经构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他眼中,不管性格姿态或生活理念如何,他们的共通点都是留下了有影响力的作品,都给人们提供了独特的思想、理论和境界,都能给人以启迪。
“所以,对他们产生兴趣是自然而然的。尤其像我这样一个对人、思想和新鲜事物很敏感的人。”王久辛说。
在王久辛看来,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由他所认识的人和读过的书构成的。“书中这些友人,都是能让我有所获得的人,都给过我精神上的启迪和鼓舞。不管他们对我如何,我都不带偏见地琢磨他们,琢磨他们身上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如果说我能写出一点好作品,开始是靠天赋的话,我后半生的好作品就是由这些第一流的人、第一等的文字和最先锋的思想推动着完成的。所以我想,与他们交往的细节是值得书写的。”
2008年,王久辛开始在《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开辟专栏,每周刊发一篇人物随笔,一写就是四个月,在读者中产生了很大反响。由于该报规定同一作者的专栏写作不能超过三个月,于是他也在写作一段时间后搁笔。
当时,《文学报》总编辑陈歆耕一直在阅读这些专栏文章,发现专栏停止后,便给王久辛打电话询问原因,得知因由后便问王久辛是否可以继续为《文学报》写作。于是,王久辛又在《文学报》开设“‘独眼’看作家”专栏,写作持续了半年。
《他们的光》中收录的文章便是刊发于两家报纸的专栏文章,以及王久辛后来陆续写作的一些随笔。
用细节构建人物
“久辛描述这些当代名家的文字风格,与写过《狂雪》的诗人身份完全不对等。因为这里几乎没有诗意、没有夸张和比喻、没有过度的修饰,几乎也缺少诗人常见的灵动飘逸、浪漫情怀,他更像个勤勉而严谨的记者,每一笔都力求精确、准确、明晰。”陈歆耕在本书序言中写道,“《他们的光》中提供的大量当代作家的生活细节,研究者可以拿来做深度解读作家作品的辅助依据。而普通读者,则可以通过阅读书中文字,加深对作家作品的理解。”
王久辛能够毫不费力地写出这些生活细节,因为他就是这些人物生活中近距离的观察者、参与者。比如,书中占据最大篇幅的阎连科,就是他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同班同学。
“我和连科一直很亲近。在学校时,他的《两程故里》就已经发表并在文坛产生了很大影响,所以他入学时比我的名气大很多。”王久辛回忆说,“当时,阎连科平均一周写一个中篇,两个月肯定能写出一个长篇。他基本上是这边刚写完,那边就被编辑拿去排版了。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正因为如此了解,王久辛才能写出《阎连科的苦难》,从他少年时代因为交不起学费不得不让母亲出门卖半篮玉米,写到他在病痛中咬牙坚持写作,从生活中经受的苦难,写到他作品中表达的苦难。“也许这‘愁’在一个少年的心灵上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以至他后来一系列作品的‘核’,都与这个‘穷’字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也正因如此,连科的小说充满了为生存而努力奋斗的精神力量。”王久辛说,后来看阎连科的《日光流年》,他“满眼是泪”。
在《大师莫言》中,王久辛写到莫言少年时的几件小事:在学校里与同学打赌,把一瓶蓝墨水喝到肚子里,其“蓝牙”舞爪的模样,让老师同学从此不敢小看;读欧阳山的《三家巷》,当读到爱慕的女主人公牺牲时,莫言趴在牛栏里哭得昏天黑地。老师听说了,道:“这孩子,太复杂,长大咋办呀?”类似这般鲜活的细节,让莫言的形象更加丰满起来。
写编剧赵琪,王久辛更是一气呵成。他将更多的笔墨用于描述自己这位同宿舍同学高超的厨艺,“每到深夜,赵琪便开始了锅碗叮当的做饭声”,然后用“我发现赵琪写小说也像做饭”将读者的思绪拉回作品上来。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读书习惯和语言方式,都是我认识他的很重要的切入点。”王久辛说。而这也成为他给这些人物“画像”的秘密武器。
展现自己的精神世界
以朋友的视角写作,并不意味着王久辛完全失去了独立的立场和思考。相反,他喜欢琢磨这些人物,并产生出特别的见解。
比如对莫言。“从我读过的莫言作品中,我发现他描述的人物都没有理想主义色彩,他把笔下的人物全部压在人性这个底线上去展现他的故事。他不赋予人物一种理想,我觉得这是莫言最厉害的地方。”王久辛说。
即便是写挚友岳南,王久辛也坦陈,自己对岳南在其作品《南渡北归》中对一些人物的褒贬并不完全赞同。“但这不妨碍我们成为至交好友,也不妨碍我将他视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对文学的那种雄心、对田野调查的执着精神,让我感动和敬佩。”
王久辛也不惧怕写作那些有争议的人物。《大秦帝国》出版后,作者孙皓晖在得到极大称赞的同时,也招致了众多激烈的批评。然而,王久辛选择如实还原他眼中的孙皓晖——“他能记住两千年前的‘丹水’,能记住小说中的几百个人物、上千个地名,却记不住自己的家住哪条街、哪个巷”。读过《孙皓晖的大争之心》,读者或许会对他的作品有更多元的理解。
“现在再来看我写过的这些人物,他们似乎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都有着令人敬仰和尊重的地方。”王久辛说,这也是他将本书命名为《他们的光》的原因。
“这些了不起的人,为人们奉献出了闪闪发光的思想、精神、文化和艺术。‘他们的光’代表了一种人类的希望。能够认识这些人是一种幸运,但能否真正从他们身上获得精神鼓舞,能否看到他们身上的光,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样一双眼睛。这本书是我对他们接纳、吸收、学习和借鉴的过程,写的是别人,实际上也是写我自己的精神世界和思维半径。”
《中国科学报》 (2019-01-04 第6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