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平
公元402年，东晋一代名将刘牢之用一根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死事出偶然，完全是一个误会；可透过他“一生三叛”的经历，又能看出他的“误死”其实也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必然性。
刘牢之是东晋北府兵名将。公元383年，淝水之战中，他曾帅精卒5000对阵前秦2万兵马，首战告捷，斩获万余人，为东晋最终以少胜多吹响了冲锋号。不过，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刘牢之并没有就此迎来他人前显贵的幸福生活。
公元398年，东晋实力派人物王恭领衔出兵，欲铲除朝中专权的司马道子。刘牢之时为王恭的军府司马（相当于军事总管），受命担当前锋。司马道子让儿子司马元显应战，司马元显派人策反刘牢之，许诺他事成之后可继承王恭的位号。于是，刘牢之决定阵前倒戈，并派他的儿子和女婿偷袭王恭，最终导致王恭兵败被杀。
公元402年，已经掌握朝中大权的司马元显决定铲除在长江中游一带势力不断坐大的桓玄，当时已经执掌精锐北府兵的刘牢之又被任命为前锋都督。刘牢之怕自己势单力薄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又怕万一平定桓玄后功高震主不为司马元显所容，所以不顾他人劝阻，再次接受桓玄的策反，不战而降，希望既可以借桓玄之手除掉司马元显，又可有朝一日乘机夺权。结果，桓玄顺利东下，攻入建康，诛杀司马元显。
不过，桓玄获胜以后非但没有加封刘牢之，反而解除了他的兵权，让他去做会稽太守。刘牢之预感到自己大祸临头，决定去广陵（今扬州一带）投奔他的女婿高雅之，在江北收兵对抗桓玄。他一面让儿子刘敬宣去京口接家眷过江，一面召集手下将官商讨。参军刘袭说，靠临阵倒戈终究难成大事，刘将军您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马，现在又要反桓玄。一人而三反，何以立足？话说完扬长而去，其余将官也大多作鸟兽散。
刘牢之感受到了众叛亲离、无力回天的悲凉，天下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处呢？这时候，和儿子约定返回的时间到了，刘敬宣却迟迟未归。刘牢之想，一定是刘袭截杀了他，向桓玄邀功请赏去了，于是万念俱灰的他上吊自杀。刘牢之刚死，刘敬宣就赶了回来，见到父亲的尸首，来不及大哭，就连夜渡江，投奔高雅之去了。手下兵士将刘牢之装殓好，葬于丹徒。桓玄知道后，下令砍棺，将刘牢之斩首，暴尸于市。
历来人们都将刘牢之之死归罪于他自身的反复无常，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就曾嘲讽他“诈而愚”。这当然不能算错，不过终究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刘牢之本是行伍出身，在士族门阀制度居统治地位的晋代，这一出身颇有尴尬之处：一方面他不具备尊贵显赫的社会地位，一方面他掌握军力又为门阀大族和朝中显贵所倚重。因此，他既被门阀政治所利用，又被士族权贵所轻慢。比如王恭，为了让刘牢之为他效死力，屈尊与之拜为兄弟，可同时又只把他当成行阵武将，一直对他“礼之甚薄”，使得刘牢之时刻感受到一种心理上的失衡，并由此滋生出对显贵们的仇视。尤其是当他所执掌的军事实力举足轻重的时候，自然在政治和社会地位方面产生更多的诉求，而当诉求的炽烈与现实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反差时，他对门阀显贵的忠诚度便与日俱减。
从这个意义上讲，刘牢之的“一人而三反”，是东晋末年新兴军事力量试图摆脱对门阀大族的政治依赖，从而寻求自身政治诉求和社会地位的一种无奈选择。他的最终失败，不是败于军事，而是败于门阀政治，败于他在与门阀士族进行搏斗时的彷徨无错、进退失据。
不过，刘牢之虽然败了，以新兴军事力量为代表的社会底层势力终归已经形成，并不断壮大。18年后，北府兵旧将刘裕终于代晋建宋，修成正果，而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门阀政治历史，也从此江河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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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 (2013-05-03 第15版 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