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新
在远古时代,随着器械的改进(例如有柄的斧头)、不经意的种子散播、家畜的驯养(首先是狗)、陶器的使用和编织的开始,农耕时代揭开了序幕。不过那时候的人类还是游牧民族,生活没有保障,充满了劳累、困乏和焦虑。渐渐地在那些阳光和水源比较充足的地方,例如尼罗河两岸和美索不达米亚,人们遇到连续多年的丰收。这些地方的有些人不再走动了,他们不知不觉地定居下来。
可以想见,起初定居者与因循守旧的游牧者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后者随时进行袭击、掠夺,但不作停留。于是,定居者慢慢地聚拢起来,以对付游牧者的攻击,这样一来就产生了村庄,它是人类最初也是最本原的聚集地。
1971年初春,随着母亲工作的调动,我们从城南搬到了城东北,来到王林乡一个叫王林施的村庄(那时叫王林公社王林施生产大队的地方)。这次迁移把我们娘俩进一步下放,母亲从中学到了小学,我则从“名校”樊川小学到了村办的王林施小学,我和母亲第一次成为了校友。
我记得,母亲第一年教的是四年级,比我读的高一个年级。她是小学里唯一的公办教师,其他老师都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包括校长,他是一个瘸腿的单身汉,极富心计。可是,调皮的同学有时也会乘他不备,跟在后面模仿他走路的姿态,令人捧腹。我读五年级的时候,校长终于从远方的村庄娶到了一个媳妇。
多年以后,我在瑞士日内瓦湖畔一座叫拉芬尼的村庄,度过了如梦如幻的三个星期。我住在大文豪海明威、纳博科夫和加缪等下榻过的房间里,四周被无尽的绿色和鸟鸣所包围。这一经历无疑强化了村庄的概念,可是,我小时候的王林施村却连一片绿地也没有,甚至没有电灯和自来水。
小学校舍全是平房,东西和南北均不足80米,操场的一角有一个沙坑,上体育课时同学们用它来练习跳高或跳远。全校只有一扇门,没有传达室,但却有围墙。没有喇叭,没有舞台,没有会议室,仅有的一个礼堂也是半敞开式的,每逢村里开大会,都要借用这个场地。做广播操时,体育老师吹着口哨或扯大嗓门喊。学校难得开一次运动会,即便开也没有长跑项目,短跑比赛设在村头的石板路上。
著名的英国科技史家李约瑟博士在其多卷本的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谈到在“四大发明”以外,中国人率先使用而后传递到西方的机械和技术。例如,独轮车(比西方早9~10世纪),铸铁(早10~12世纪),河渠闸门(早7~17世纪),瓷器(早11~13世纪),弓形拱桥(早7世纪),等等。
尤其令我感兴趣的是,李约瑟的书中还谈到我儿时在王林施村见到过的一些东西,例如活塞风箱、风筝、竹蜻蜓、船尾舵、龙骨车、石碾、提花,这7项发明中,除了风筝、竹蜻蜓和船尾舵,其他恐怕已经或即将进入博物馆了。
我们用得最多的是活塞风箱,这是母亲炒菜烧饭时我干的体力活。木制的风箱除了活塞还有活门,它通过压缩空气产生气流,使得炉火旺盛。所谓的活塞其实就是一个能往返运动的厚木板,木板四周打了许多小孔穿入麻绳,捆扎上一圈鸡毛,起到活塞环的作用。木板在鸡毛作用下在箱中处于悬浮状态,既减少了木板运动时的摩擦力,又增加了气密性。
说起捆鸡毛,这是个巧活,要捆得均匀,量也要适中。好匠人捆出来的风箱,风力既大,拉起来也轻松。再来看活塞板,它与两根木拉杆连接,拉杆长度略长于木箱,伸到外面。通过连续反复推拉连杆使活塞木板在箱子里往复运动,产生的风力从出风口间歇吹出,那里有一个活门。
说到活门,那也是个很关键的零件,它是一块能左右摆动的薄铁片,设置在木箱内侧的出风洞口,相当于单向阀门。它必须保证,无论活塞板是推进还是拉出,都把风由内向外吹出。值得一提的是,炉灶上一大一小两口铁锅旁边还有一个加盖的圆柱形空间,是专门用来加热洗脸水的。在没有供热系统的年代,那是一种聪明的节能小发明。
提花是妇女们做的活,房东施老太太虽说是小脚女人,牙齿几乎掉光了,却是个织布能手。她用的是梭子机,脚踏的机器靠几个两头削尖的长方形梭子把不同颜色的丝线织成带子。每个梭子用不同颜色的丝线,通常是蓝色、白色和黑色,织出来的大多是对称的线形几何图案,如长方形、三角形、棱形等的拼贴,很少有圆弧或其他弯曲的花卉图案。
(节选自《小回忆》,蔡天新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中国科学报》 (2012-05-28 B4 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