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潜
春天来了，我和身边的草木一起蠢蠢欲动。
先是发现院子里的构树皮由灰变青，地气沿着根系爬上了树干，再到树枝的末梢。谁也不知道春天是什么时候君临院落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人类最先感知春天的到来，因为日益优裕的生活让人类的感知能力变得迟钝；也不是鸟儿，因为这个院落与建筑工地相距咫尺，灰尘和轰鸣早将鸟儿赶得无影无踪了。
我在院落里来回踱步，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深思沉忖。
吹来一阵风，微微的。这风有异于冬天，很难用词汇描述，所谓意会而不能言传矣。不过，心头掠过风抚耳颊的微悦。当我靠近构树时，有种极其微小的虫蚋，正将脸或身体紧贴泛青的表皮，轻微地摩挲。如果不仔细地端详，很难看得清它的翅膀的。我蓦然明白，它们才是春天的追随者，也是春天的先觉者。我肃然起敬，潜意识地举起了手，向它们致意。我代表伟大的人类，向这些微不足道、人类视而不见的生命表示敬意。或许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人类才不孤独——生命需要陪伴。如果所有的生命都从我们身边掠过，然后消逝，人类岂能安稳？
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我听到那些只能用心去谛听的动物的呼唤。我扔下手中的鼠标，重新回到杂乱无章的院落。这种在常人看来一点也不优美的杂乱无章，却让我感受到自然的有序和物候的律回。
春天的足迹，由不易觉察到十分明显，大约需要十天，有时还取决于天气。这种在家乡叫猪草树的构树，十分低贱，完全不可以成栋梁之材。但它却有用，且是它物所难替代的。它的皮可以制造纸张，还可以制作古老的树皮衣裳。它的叶子是猪的上等绿色食品。它的果实是秋天里最美的风景，红彤彤的，不管是近看还是远观，都十分养眼悦神。而且这种好看的果实也可以品尝，微酸中带有甜味，生津解渴；亦可制成药膳或饮料——已有商家着手开发，加入酵母，生成可口可乐的佳饮。
许多人不屑于构树的，不仅因为它不能成为栋梁之材，还在于它招蜂惹蝶，制造木质粉屑，纷纷扬扬。我曾经专注地观察、尝试。我发现不少的蜂虫和蚂蚁确实喜欢在构树上蚕噬，弄得碎屑飞扬，树体千疮百孔——原来构树的体液带有糖味的甜。那些千疮百孔的树洞，经过日晒雨淋，木质腐朽，最容易在夏季长出树菇。构树菇，无论是泡汤还是烹调或佐料它物，都是非常鲜美可口的。
寒流来了，气温陡然下降。每个人都把办公室的门关闭，仿佛又回到了冬天。我想起“春寒料峭”这个令人寒噤的成语。我坚信，春天来了就是来了，它是不会退却的。避让，而非撤退。于是，我又跑到院落里，执著地观察每一株植物，包括无名草芥。虽然春天已不再那么冲动与执著，一个劲地向上蹿，但它依然行走在树枝上，奔跑在草莱间。我蹲下身子，跟一棵棵绒绒的野菜亲密接触。有一种叫“苦马”的野蔬，长势良好，不屈服于“倒春寒”，几乎每天换一个姿态呈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对每一天都充满信心，让我对生命充满敬畏。
温煦的春光，回到院落。绿芽如蚁，缓缓而优雅地舒展，如诗如画。过往行人，如果驻足凝望，那些半张半合的绿蚁，宛若化蛹之蝶，在枝头微微颤动，勾人心魄。
忽然花开，绿荫匝地。我在穿梭中，等待鸟鸣。
《中国科学报》 (2012-04-20 B4 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