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给城市居民带来便捷的同时，其安全问题也受到极大关注。图片来源：nycts.org
本期话题：交通安全
■本报记者 甘晓 见习记者 孙爱民
一年前，公安部将每年12月2日定为全国“交通安全日”。今年12月2日，首个“交通安全日”在全国范围内发起了主题为“遵守交通信号、安全文明出行”的活动。
一直以来，交通给城市居民带来便捷的同时，其安全问题也受到极大关注。
量化道路堵塞的烦恼
最近，刚刚从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毕业的博士吴栋栋松了一口气，毕业后的第一项重要研究工作终于取得阶段性成果。
“读博士的时候，经常要从郊区的植物所坐公交车到市区办事、逛街。”他向《中国科学报》记者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生活，“免不了堵车，确实挺心烦的。”
生态学的研究背景，让他对交通堵塞产生的生态环境破坏格外敏感。汽车尾气污染、燃料损失、噪音等的影响会因为道路堵塞而放大。更重要的是，高峰时段交通事故引起的人员伤亡更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他感到，无论对生态还是对人类健康，北京交通安全问题已经相当严重。
吴栋栋也经常听到不同人对北京交通堵塞的抱怨，但几年来，切身感受告诉他，这个问题不但没有缓减，反而愈演愈烈。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他感到身上责任沉甸甸的。“能不能站在自己的学科背景下，做点事情？”吴栋栋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一直以来，他没能找到突破口。
今年夏天，吴栋栋加入了北京中林资产评估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是我国最早开展生态环境价值评估的独立第三方资产评估中介机构。“从前，我们认为诸如森林、空气、海洋等环境资源是没有价值的。”他解释道，“但是，为了引起人们对环境保护的注意，近些年国外许多经济学者开始计算包含生态价值在内的环境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量化自然资源的价值。”
根据生态价值评估的思路，吴栋栋意识到，因严重堵塞引起的北京交通安全问题也能够换算成直观价值，直接告诉人们造成的损失到底有多少。
随后，他和团队另外三名研究人员共同着手这项研究。“在对交通拥堵成本进行货币化测算前，需要先明确这些成本包括哪些内容。”吴栋栋说。
在查阅大量资料后，他将交通堵塞的成本分为额外时间成本、增加燃料消耗成本、交通事故成本、生态环境污染成本和影响居民健康成本等方面。
不过，由于之前国内很少有人作过类似的研究，数据搜集给他们带来了很大困难。“为了确保数据的准确、可靠、可信，我们力求所有数据都使用已经公开的，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数据无法获取，只能靠合理地假设来进行估算。”吴栋栋说。
例如，在测算交通事故损失时，根据《2011年北京市交通发展年度报告》，2010年全市共发生4161件交通事故，其中1746件发生在市区，直接经济损失744.7万元。但哪些事故是由拥堵导致的却不得而知。考虑到拥堵大多在早晚高峰时发生，这一时段约占总出行时间的三分之一，他们便将这个比值当做拥堵时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
经过多项数据测算，2010年，北京市年交通拥堵造成的经济损失达1055.9亿元，相当于2010年北京市国内生产总值（GDP）的7.5%。其中，时间价值损失为809.7亿元、燃料损失为201.1亿元、生态环境污染损失为45.2亿元、交通事故直接经济损失为0.02亿元，健康风险损失为1.3亿元。
这样的计算结果，吴栋栋感到颇为震惊，“没想到自己平时模糊的感受计算成定量结果后，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4个多月中，他拜访了多名专家，希望获得进一步研究的建议。长期从事生态价值评估研究工作的中国林科院研究员侯元兆评价：“这就是在建立一个产业的核算体系，希望有进一步论证。” 环境保护部环境与经济政策研究中心气候变化政策研究室研究员冯相昭建议：“如果进行连年动态评估，能更好地发现可改善方向，比如公共汽车选用电或天然气做能源，可以降低油耗和污染。”
专家们的支持让吴栋栋信心十足。尽管,此次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但这正是建立产业核算体系的必然过程。吴栋栋期待，在团队的共同努力下，建立起更准确的测算体系。
“人祸”为何频发
在吴栋栋的测算结果中，交通事故成本虽然占较小比例，但其危害程度，尤其是对人的伤害不可忽视。
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交通医学学会主席王正国的统计数据显示，自1896年8月17日在伦敦发生的世界上第一起致命汽车交通事故算起，全球已经有约3200万人死于道路事故，远远超过由于战争或自然灾害死亡的人数。
世界卫生组织的一份报告则称，全球每年有120万人死于道路交通事故，而受伤人数可能高达5000万，到2020年，全球因交通意外而伤亡的人数将比1990年增加65％。这份报告特别提到，到2020年，这些因道路交通事故致死伤案例中，约85%的死亡与90%的致残将发生在低收入国家。
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我国的汽车保有量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而不断增加。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我国2011年末的民用汽车保有量就已经突破1亿辆。
汽车保有量逐年增加，随之而来的交通事故也揪着国人的心。据统计，仅2011年一年，我国就有6万人死于交通事故。
12月2日，随着首个“交通安全日”的到来，各类媒体都对交通安全进行了解读，一桩桩交通事故在公众面前一一呈现，其中，两件发生在今年的交通事故尤其让公众记忆犹新。
今年8月26日凌晨，陕西省延安市安塞县境内的包茂高速安塞服务区附近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长途大客车因驾驶员疲劳驾驶与运输甲醇的货车相撞起火，36人当场死亡，引发舆论广泛关注。
两个月后，10月7日，山东淄博路段又发生一起同样令人震惊的交通事故：因一辆小客车强行超车并线，一辆实载28人的大客车与其刮擦后失控，与另一辆载着53名乘客的大客车相撞，事故造成14人死亡、6人重伤。
在公众对交通事故的反思中，机动车、驾驶人和道路因素成为人们讨论的焦点。澳大利亚有学者曾对这三者在导致道路交通事故中所起的作用进行了专门研究，结果显示，机动车、驾驶人和道路因素导致的交通事故分别占4%、67%和24%。
这一结果得到了众多交通安全专家的认可。王正国认为，大多数造成致命交通事故的司机都不遵守交通法规，超速、酒驾、疲劳驾驶等是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在王正国看来，交通管制机构并没有严格处罚违反交通法规导致致命交通事故的司机，这也一方面纵容了不遵守交规行为的发生。
加拿大安大略省华人汽车驾驶导师协会名誉主席牟森在今年年初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道路安全甚至生命，实际上掌握在司机一人手中。
牟森指出，人们在强调交通安全时，往往会侧重于汽车本身的技术安全而无视驾驶员的资质，“如果驾驶员资质不提高，这个问题就无法得到根本上的解决”。
国家车辆驾驶安全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安徽三联事故预防研究所所长金会庆则认为，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交通要素中车辆和道路的发展已经够快，针对“人”的发展也应该提上日程。
“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短期内道路因素和车辆因素不可能大量改善，‘抓人’是一个好办法。”金会庆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对驾驶员的研究正是三联公司研究交通安全与事故预防的核心内容。
金会庆在研究中发现，由于“人”引发的事故占交通事故总数的70% 以上，其中驾驶员引发的事故占人因事故总数的90%以上。
“三道防线”严防恶性事故
经过对我国交通事故30多年的研究，金会庆发现，交通事故防治重心应实现从关注车、路到关注“人”的转移，对驾驶人员不良驾驶行为的控制能有效地预防事故发生，也是促进交通安全的最好途径。“交通事故防治重心应从交通事故发生时、发生后的伤害防护向事故发生前的预防转移。”金会庆说。
与其他交通安全研究者的方法不同，金会庆将交通事故看做“疾病”，通过分析这种病的“病因”与“病理机制”来探究“防治方法”。
通过对3万多名驾驶员进行调查与研究，金会庆发现并证实我国驾驶队伍中存在“事故倾向性驾驶员”，所占比例为6%~8%。
事故倾向是指一定时期内与特定环境下，人所具有的潜在的诱发事故心理、生理素质特征。这一概念既是稳定的，也是可变的，一定条件下，此种特性容易被高度激发，从而诱发事故。
金会庆将5年内发生3次及以上责任事故的驾驶员定义为“事故倾向性驾驶员”，将同期内未发生过事故的驾驶员定义为“安全驾驶员”。
他采用流行病学研究方法对一千多对两类驾驶员进行比较研究，发现“事故倾向性驾驶员”在速度估计、复杂反应判断、注意力、操作智商、动态视力、深视力、夜视力、人格、安全态度、危险感知等指标方面与“安全驾驶员”相比有很大的差别。
以驾驶员驾车中的常用技能为例，“事故倾向性驾驶员”的速度估计与复杂反应判断的准确性比“安全驾驶员”差，危险感知能力与注意力也远远不如后者。
基于上述研究，金会庆认为，我国交通事故防治重点应该是控制事故倾向性驾驶人群。对此，他提出在我国构建交通事故“三道防线”来遏制交通事故的发生。
第一道防线是对驾驶员进行安全素质筛检，着重在速度估计、复杂反应判断、操纵机能、深视力等9个方面对驾驶员进行筛检，判断其是否为“事故倾向性驾驶员”，以判断其是否具有驾驶机动车的资质。这道防线将主要应用于载客运输、危险品运输及其他职业驾驶员。
在出车前，对驾驶人员进行安全检测及行为训练矫正是保障交通安全的第二道屏障。“人的情绪和心理状态是变化的，当你碰到来自工作的压力、家庭的压力、人际关系的压力等时，就有可能从正常行为变成不安全行为，这是我们研究的核心之一。”金会庆表示，不安全行为是转化而来的，而且事故多发驾驶员比安全驾驶员更容易转化，“在一些正常驾驶员中，也是会转化的，所以需要进行出行前的检测”。
据金会庆介绍，三联事故预防研究所已经开发出高度智能化培训技术及设备，可对驾驶员在出车前进行安全检测与行为训练矫正。
第三道防线是在行车途中对高危驾驶环境进行监控。高危驾驶环境极易诱发不良驾驶行为，且易导致交通事故的发生，而利用闯红灯自动记录系统、交通信号控制系统、GPS车辆定位系统、视频网络化交通监控系统等11个子系统构建的高危驾驶环境监控系统，可以为驾驶员创建一个安全的行车环境。
通过多年的研究与发展，金会庆带领研究团队开发的“三道防线”防治技术在全国400多个城市得到应用，特别是在济南市与联合国全球协议城市项目秘书处共建的“联合国交通安全示范城市”中，取得了良好防治效果。国务院研究室、工程院等国家有关部门高度评价了“济南模式”，在国际上也得到了认可。
美国交通事故研究专家苏珊·贝克教授，曾经在20年前告诉金会庆：“美国交通事故防范大规模投入到道路改善中，提高安全效率的空间已经很小。”如今，金会庆的“三道防线”研究成果获得了贝克的认可。
同时，国际学术界对“三道防线”也高度关注，美国科学院院士、《科学》杂志主编布鲁斯·艾伯茨曾两次专程访问安徽三联事故预防研究所。《科学》杂志也在2011年对这项研究成果进行了专题报道，随后美联社、《泰晤士报》、《南德日报》、意大利电视台等国际媒体也进行了报道。
今年，金会庆获邀在美国交通运输研究委员会的年会上作有关交通事故防治的主题报告。他期待，自己的研究成果能与更多的人分享，并应用于实际，推动交通安全发展。
《中国科学报》 (2012-12-10 第2版 国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