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永恒》
林凤生
19世纪末，维也纳医生弗洛伊德对“梦”作了开拓性的研究，出版了《梦的解析》一书。他提出了一种精神分析的方法，对人做的梦进行解释。书中说：梦境往往是人的一种潜意识的反映，即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潜意识”（unconsciousness）通俗地讲就是平时隐匿在心底没能表现出来，甚至连自己也浑然不觉的意识，然而在梦中却以某种（如隐喻、象征等）形式表现出来了。而梦又以视像表达为主，梦者常常会说：“我能把它画下来,就是不知道如何把它讲出来。”弗洛伊德的这些观点虽说对精神科学的研究并没有多大价值，却对文艺创作产生很大的影响，也影响到了一位正在苦苦探索新画法的西班牙画家达利（1904~1989）。
说来也是，当时还在首都马德里圣费南度美术学校就读的达利见20世纪初野兽派、立体派、抽象主义和达达派等新潮画流派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心理真是被撩拨得寝食不安。还有什么可以尝试的呢？读了弗洛伊德的著作，达利有如茅塞顿开。画一画梦境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那么在此以前，有没有人画过这一类的作品呢？有！
16世纪西班牙画家博斯（1450~1516）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说起博斯，此人的画技好生了得。他父亲、祖父都是画家，从小耳濡目染练就了一手写实、用色的好功夫。他以《圣经》等宗教故事为主题线索，然后发挥自己超凡的想象能力，创作了一些画面如梦境幻觉般的奇异佳作。其中以《世上欢乐之园》的三叶屏最有名：在三块木板上分别画了《伊甸园》、《人间乐园》和《地狱》。中屏《人间乐园》色彩缤纷，气势恢弘，营造出了一个梦幻般的绚丽世界。
画面分三层，上层是神奇的天堂，生命之泉潺潺流淌；中间是人类毫无节制的穷奢极欲，纵情于声色犬马；下层展示夏娃的后代们在各自的乐园里尽兴狂欢。画中形形色色的男女和动物以自己的方式寻欢作乐，总之画家能想到的种种怪相都被一一收入画中。在这人兽共处的园子里，一切都无须遮掩，肆无忌惮，随心所欲，难道这就是令人神往的人间乐园吗？不!画中的玻璃，蛋壳和水果等象征着这一切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也如天上的浮云那样飘浮不定。右屏《地狱》展示了这些放纵声色，发泄情欲的人类将会受到的处罚。画中有许多细节取材于当时流传在莱茵河流域的传奇故事或源于炼金术士的象征体系，故晦涩难懂。
许多年来史学家对博斯绘画的主题和内涵争执不休，博斯也因此被称为史上最怪诞的画家。尽管大家对画看不太懂，但因画面奇丽诡谲，充满幻想，仍受到历代粉丝的推崇和追捧。上世纪20年代，达利在马德里读书的时候，常常去普拉多美术馆观赏，见到400年前博斯的作品，画中的奇思妙想和象征手段都让达利惊叹不已。
再说上世纪20年代，也就是达利从美术学校毕业后不久，欧洲艺术界掀起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流派（1924年由法国诗人布荷东提出）。顾名思义，该流派并不完全脱离现实，而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有所变化和超越。所以与达利画梦的意想颇为合拍。因为梦与幻觉（也称白日梦）也大抵是“真实”中见到“幻觉”,“幻觉”里见到“真实”。
达利的名画《记忆的永恒》很好地反映这个特点:画里时钟的形象是真的，有刻度、时针和分针，但它又超越了现实，把钟画成了像一团湿面粉捏的大饼，一边耷拉下来。这样的钟当然无法计时，于是钟表停了，隐喻着时间瘫痪了。背景是一望无垠的荒漠和几块怪石，画中只有小甲壳虫活着，它们将腐蚀和吞噬一切。端详这样诡谲的画面，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会油然而生。台湾美术史家蒋勋说欣赏达利的作品“仿佛经历一次巨大的心理革命，也许审视达利诡异的画作是审视我们自己内心复杂的心理活动”。对此笔者也有同感。
当然也有批评家说：“这样的画面显然经过深思熟虑，很难说是梦的产物。”批评他“用虚假的弗洛伊德话语掩饰了传统的绘画技法”。后来达利终于与超现实主义画派分道扬镳，潜心创作自己精心构思的“梦画”。
与许多现代派画家不同，达利有着极其扎实的写实绘画根底，其水平堪与西班牙古典大师苏巴郎媲美。他在成熟时期的画作，把古典元素和现实图像结合得无可挑剔。
《天青石粒子的圣母》是达利1952年献给妻子加拉的大型油画。在这幅梦幻般的画中，爱妻加拉穿上圣玛丽的衣服，向天空飞去，她脚下那个正在分裂的原子象征着物质向精神的转化。同时加拉周围还飞舞着一些奇怪的形象，似乎是天使或幽灵。画家将他们描绘成反物质的神秘力量。
达利解释说：“我的《天青石粒子的圣母》是原子爆炸的反作用，不是要毁灭物质，而是要将其补充完整，在空中圣母那光荣的身体内将其重新组合。”嘿!这是画家达利说的话吗？简直就像个物理学家了。看来他不仅知道1924年狄拉克提出的反物质，还了解当正、反物质在碰撞的时候，会随着一次能量的迸发而发生湮没。他还应该了解爱因斯坦的质量和能量的转换公式……而画里他那穿上圣玛丽衣服的爱妻加拉飞向天空的轨迹，看起来怎么也有点像原子弹爆炸时腾腾上升的蘑菇云。
哈哈! 锐意创新的前卫艺术家达利居然从当代的科学新发现和新技术里获取图像素材和创作灵感，也许让读者有点吃惊吧!这幅画可以看成是达利用艺术手段来表达现代科学的一次尝试，而且他的这种尝试不只是一次，例如还有他试图表达多维空间的名画《最后的晚餐》。
《科学时报》 (2011-12-29 B3 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