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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遍千山万水 我心情定石油 |
——记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海洋大学教授李庆忠 |
新疆的荒漠戈壁中,狂风呼啸,黄沙弥漫。夜幕降临,帐篷周围传来了狼群的嚎叫声,狼的眼睛像手电筒一样在漆黑的夜里发亮,令人胆战心惊。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海洋大学教授李庆忠带领工人进行测量工作的环境。
“我吃点苦不算啥。”一边说着这话,李庆忠的足迹一边走遍了祖国各地,克拉玛依油田、大庆油田、胜利油田……捡过菜叶,睡过野外,吃过野菜,睡过鸡棚。70多年来,这位老石油人亲眼见证了一个个油田在自己的身后建立起来。
近日,是李庆忠逝世两周年。这位石油勘探专家倾尽一生,兑现了“我为祖国找石油”的诺言,演绎了新中国第一代石油物探人“不忘初心、报效祖国”的一生。
无他,唯读书、找石油尔
1952年,清华大学物理系学生李庆忠提前毕业,在毕业分配的志愿书上,出身医学世家的他坚定地写下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工作岗位上去,坚决服从组织分配。”字里行间充斥着一个22岁的青年立志建设国家的热情和决心。
1953年5月,李庆忠被安排至新疆建设油田。由于对地质知识方面没有过专业学习,李庆忠只能抓紧一切时间自学——构造地质学、沉积岩石学、地史学,争分夺秒,他时刻都在为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石油人“充电”。
李庆忠的妻子梁枫还记得,怀孕期间,由于入睡困难,她曾深夜独自一人在屋外的雪地里散步,当她转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宿舍时,已经深夜一点多了,本以为此时李庆忠早已休息,却没想到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进出,依然聚精会神地在灯下一边读书,一边写写画画。
1960年初,大庆石油会战打响,李庆忠又开始对地震方法开展综合研究。夜深人静时,他补习数学方面的欠缺;南来北往的火车汽笛声里,他总结地震勘探中的现象和规律。
每逢出差路上,在吵吵闹闹的火车里,同事们通常都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打打牌、聊聊天,而李庆忠却总是“不合群”地躲在角落看数学书。
“看书是我最大的休息!各人的乐趣不同,我觉得看书就很有乐趣!”李庆忠说。
在一声声火车的轰鸣中,在走南闯北的火车上,他自学完了复变函数、数学物理方程等课程。
就此,松辽石油勘探指挥部地调处党委给他戴上大红花,授予他这项特别的称号——“在火车上攻读数学的人”。
1999年,李庆忠在乌鲁木齐作学术报告。 中国海洋大学供图
何止火车?从在新疆乌鲁木齐,经历黑夜里躲避双目炯亮的狼群、沙漠迷路干渴饥饿艰辛、洪水灾害的催折;到1961年转辗大庆,饥荒年代里饿着肚子加班到12点,大地封冻的时节里住在废弃的养鸡棚里,他的书本从没有摊开在一张干净舒适的书桌上过。
在新疆8年,李庆忠与队友们用勤奋和日渐精益的专业,探明了准噶尔盆地的地质构造,并构建了新疆地区的重、磁、电基点网。长期的综合研究,也使李庆忠对地球物理勘探技术的追求执着而纯粹。
李庆忠院士在办公室。 刘邦华摄
时间都去哪儿了
仅仅读了哪够呢!李庆忠说:“读了不等于懂了,懂了不等于记住了,记住了不等于能掌握,掌握了不如自己做一遍。”
李庆忠喜欢在每篇读过的文章边上直接记下读后观感,并且把文中存在的问题和没有搞懂的地方醒目地写在旁边。这样做能使其更深地理解文中的实质,并且在日后要用到它的时候,不需要重新从头来读懂。
出差在外的日子,是他总结地震勘探中现象、规律的好时机,结合书本上的理论,他反复进行分析和推演,日积月累,构建起自己的知识架构体系。
1963年9月,松辽石油勘探指挥部填写的一份干部任免呈报表中写道,“(李庆忠)经常深入基层了解生产情况,解决技术上存在的一些问题。”通过理论和实践的密切结合,在低速带,干扰波激发、接收条件的研究方面,李庆忠取得了一系列成绩。
对他来说,“丰富的知识靠积累,积累的好坏靠‘兴趣’和‘有心’”。
“我一些好的思路几乎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的。只有冷静的反复思考才能思考得深入。”在受邀为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师生做报告时,他这样说道。
在他看来,兴趣靠熏陶和培养,即从你的长辈、亲友和老师那里得到熏陶;从你对家庭和对社会的“责任感”培养你成为“有心人”。
“他把绝大部分时间花在技术的钻研上,以至于吃饭、走路都在研究技术。”同事何强曾评价道。
这一研究就是大半辈子,2010年前后,耄耋之年的李庆忠历时5年,又编著了270余万字的李庆忠文集——《寻找油气的物探理论与方法》(基础篇、方法篇和争鸣篇),2021年《寻找油气的物探理论与方法》(奋进篇)出版。
谈及编写这套文集的初衷,李庆忠说:一是为了记录下地震勘探的技术进步,二是试图探讨进步道路上的是非曲直。
1978年,李庆忠(右一)在美国休斯敦调研。 中国海洋大学供图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1984年,美国地球物理国际公司(简称GI公司)声称发明了一种直接找油、找水、找煤的先进技术,称为“Petro-Sonde”(岩性探测)方法。这种方法主要依靠一个“黑匣子”仪器,测量时,工作人员只需用耳朵听“黑匣子”中发出的声音,就能判断地下有没有石油,埋藏在什么深度。
一时间,许多单位、个人以及媒体开始引入和吹捧这一方法,并把GI公司的人员请来帮助找资源。
面对这股风潮,顾功叙、孟尔盛、李庆忠等学者始终持怀疑态度。
1992年7月,在涿州召开的全国非地震物化探会议上,孟尔盛进一步指出岩性探测方法没有理论依据不可信后,被众人反驳道,“岩性探测在全国已经有很多成功的例子,就算原理不清楚,但是效果是好的。不管白猫还是黑猫,只要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在会的李庆忠随即回应道,“你今天碰巧抓到老鼠了,明天可能就抓不到。所以,我们应该分析事物的本质,上升到理性认识才行。”
但遗憾的是,他的意见并没有得到赞同。
“如果这种方法这么神,还要我们物探干什么?”“既然这么灵验,为什么美国人自己不用,偏偏到中国来推广?”
一系列的疑问环绕在李庆忠头脑里,为了解开谜团,他向这场伪科学宣战。
此后,李庆忠认真研读Petro-Sonde岩性探测的报告资料并亲自验证其中的数据和曲线,最终写成了《对Petro-Sonde岩性探测技术的质疑》一文。
在文章中,他对这一方法的分辨率、目的层深度标定和时间域电磁信号的读数等问题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分析,认为这一方法存在五点无法克服的矛盾,各种岩性探测器测量的数据没有重复性、一致性和稳定性。
工作人员依据个人主观判断给出的解释与舆论的宣传造势,让人们误以为这是一种科学的“新技术”。
然而,李庆忠的“伪科学”论证,迎来的却是信件、电话、面对面等铺天盖地的指责与批判。
“您的推导、立论是对的,但是已张冠李戴了。这不怪您,因为到目前为止全世界的无线电专家,和通晓无线电理论的学子,均在糊里糊涂运用这一似是而非的概念。”1996年6月6日,西安煤炭工业部研究分院的王文祥给李庆忠的信中写道。
此后十余年间,李自忠始终坚持不断论证此方法。
万幸的是,事实终被时间证明,人们渐渐认清了以Petro-Sonde为代表的岩性探测技术的本质——一场毫无科学依据可言的骗局。李自忠的坚守迎来了“科学的正义”。
李庆忠始终坚持科学真理。
1952年,李庆忠在新疆做重力勘探,队上的一位司机对他说:“我知道怎样能找到石油了”。
李庆忠立即请教。
司机说:“地面的山头颜色发红便说明地下有油”。
李庆忠想,新疆、酒泉的油田果真都有红色地层暴露地面,这位司机的认识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后,随着野外测量经验的加深,李庆忠发现不少红色地层出露的地区地下却没有油。
“他的结论只是一种感性认识,并没有上升到理性认识。地面有红色岩石出露并不直接与地下含油气有着‘内在的联系’——后者是十分重要的。”对此,李庆忠反思总结道。
对李庆忠来说,坚持科学真理,在求证过程中既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这才是正确的认识论。
李庆忠在物探局研究院工作室。 中国海洋大学供图
既为师一日,务授业一日
2001年,年逾古稀的李庆忠受聘中国海洋大学,成为该校教授和海洋地球科学学院的名誉院长,为我国石油地球物理行业继续培养接班人。
2009年,已79岁高龄的李庆忠给物探局领导写信,提到自己年事已高,但仍迫切希望做好知识传承工作,想借助中国海洋大学的育人平台为国家物探事业的发展培养一部分人才,请单位推荐人选。
“在参加中国海洋大学的博士生招生考试前,李庆忠院士先和我们进行了面谈,主要是了解我们的研究方向,最终选择了我们4个人去参加考试。”博士生方云峰依然记得当年博士报名选拔的情景。
在学生的培养方面,李庆忠的严谨是出了名的。
“最怕去见李院士的时候,被他问问题,如果答不上来,后背全是汗。”博士生吴志强曾说道。
李庆忠指导的研究生里,有些是在职攻读学位,但对待学生,李庆忠一视同仁。三年不能毕业就四年,四年不行就五年;待发表的论文几乎都要修改十几遍,编制的程序要经过实践的数十次检验和试算,待出版的书稿要修改上几十遍……
指导学生的方法,都是李庆忠自己学习的亲身体会——读了不等于懂了,懂了不等于记住了,记住了不等于能掌握,掌握了不如自己做一遍。尤其是从学校毕业后,更要善于从实践中提高自己。
他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心人才能不断长知识”。
“老师的脑海中没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学生张海燕记得,一年中秋节,老师邀请众多学生去他家做客,别人都在谈笑风生,他却在一旁同自己探讨学术问题。
2009年,青岛八大关的疗养院里,刚做完心脏手术的李庆忠本该静养,却天天忙着调试各种程序。“我给老师打电话问候,他却高兴的和我讲,自己又编了一个大程序。”吴志强回忆道。
“大庆会战时,我们在-30℃的寒冷冬季里,天不亮站在钻机车上迎着朔风去工地,一小时到达后,两脚冻得麻木,好久缓不过来。那时我们不怕苦反而以苦为荣,主要是我们有着一股为报效祖国而劳动的精神支柱。我们那时候是唱着歌去迎接困难的,不怕困难。”李庆忠语重心长对学生们讲道。
“希望现在的年轻人能够加强其敬业精神和奉献精神,这样才能成长为对祖国有用的栋梁之才。”对李庆忠来说,这是他为师者的情怀,也是其对未来国家建设者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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