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常有媒体报道大学“清退逾期研究生”的消息,而这些消息是当作“严把研究生教育质量关”的“改革新举措”来报道的。但实际上,类似举措只是为了解决“遗留问题”,充其量算是“规范管理”,与真正创新式的改革并无关系。
逾期的研究生一般有两类情况:一是本人不准备读下去了,对于学业之事也早已不闻不问,却依然占用学籍;二是读了几年却依旧没读出来,不过仍有意愿读下去的。后者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力不从心,另一种则是希望把毕业论文做得更扎实,总之都处在煎熬之中。现在各校清退的研究生主要是第一类,对于第二类,各大学多采取宽容态度。
据媒体报道,刚刚出任南方科技大学校长的薛其坤院士,博士阶段就读了七年,而欧美大学古典学专业的博士,读上十年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说,给研究生创造宽容、宽松的环境,更能体现大学的精神和风度。
客观地看,大学近些年也在改革,但改革不是大张旗鼓地开场之后就面临完结。这种“完成任务”式的行政习惯,不仅不能保证改革的延续,反而会让改革举措走向反面。
“学部制”就是一个实例。它是前些年以“与国际接轨”的名义,从欧美和日本的大学那里模仿而来,初衷是为了在学科大类上加以整合,学科与学科之间进一步沟通,并且通过学科交叉促进学科融合。然而,当下的中国大学并非一个行政与学者组成的社团或共同体,行政级别往往起到关键作用。“学部”作为与院系平行的行政机构,并不能领导和指挥院系。因此,在实施过程中,它既没有起到整合和沟通的作用,学科交叉、融合也无从谈起,反而让校内行政机构变得臃肿,叠床架屋。
应该看到,类似的行政部门或层级的不断设置既无益于管理,也不能促进学术的提升,倒是让许多与学术无关的事情变得多了起来,而学术也变得不再纯粹。那种“投入大于产出”的现象成为人人视若无睹的“正常现象”,浪费了国家的经费投入不说,也给善于钻营的投机者提供了表演的舞台。
大学改革要取得真正的成效,就需要面对当下的社会发展对于大学的挑战。这些挑战看上去是潜在、虚化的,需要认真体味才能感知,却在根本上影响着大学的走向。关注这些重大问题,在此基础上确立“问题意识”,才能够把握和掌控大学的未来。
师生关系的变化就是其中之一。当下,大学许多问题的出现都可以从师生关系的变化中找到原因。研究生与导师之间原本就是单纯的师徒关系,所以会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因而“师(父)”有“师(父)”的道德和义务,“徒(生)”有“徒(生)”的本分。但现在,“师(父)”的身份复杂化为“老板”“总裁”,“徒(生)”的角色加上了“员工”“助理”,原有的道德和义务必然发生变化。
而片面强调“以学生为中心”会使教师变成了“知识服务员”。由“师(父)”转换成“知识服务员”,不仅是角色转换,更重要的是原有的“教育”资格在无形中被淡化、消解。
这就牵涉到第二个重大问题——大学教育功能的弱化。这当然有社会的原因,但大学管理层因为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在有意或无意地推波助澜。从近20年的情况看,课堂教学的变化轻易地被“技术至上”和形式主义所左右。
以“技术至上”为原则的“智慧教室”,直接增加了对于学生进行心理侦测的功能。这是不懂教育的技术人员设计出的教学软件,也是违背教育初衷的一个极端例证。从根本上说,它涉及一个技术化时代,人的地位和生活世界的构成问题。
教学的娱乐化也是教育功能弱化的表现。因为按照现有的判定教学质量高下的机制,扮丑、搞怪和以庸俗为博学是可以得到学生高评分的,这等于是在变相地鼓励教学的娱乐化。
大学与培训机构的不同就在于,它不纯粹以知识、技术为目标和以应试为目的。但随着网上教学便捷性的日渐体现,新的“泛教育论”也冲击着作为机构的大学。这应该是大学面临的又一个重大问题。
很少有人认真思考网上教学与大学课堂教学的区别。相反,所谓替代论(即以社会上的培训机构、网上公开课来替代大学的课堂教学)正在悄然出现,而与之相关的“无围墙的大学”已经事出有年,它似乎比有空间局限的实体大学更令人着迷,更让人充满遐想。
当此际,对大学而言,最需要的是拨开遐想和憧憬的迷雾发现问题。如“泛教育论”的挑战是什么?我们怎样去应对?作为机构的大学将以何种方式体现其超越性,以及其独有、不可替代的社会价值和存在的必要性?
师生关系的变化、大学教育功能的弱化和“泛教育论”对大学的影响,既是重大、根本的问题,也是十分现实的问题。大学只有面对它们,尝试根据实际情况提出符合教育规律的解决方案,才能避免“改革空转”和“内卷化”的加剧,让改革举措变得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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