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刘晓倩摄
9月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位于青海省都兰县的诺木洪农场已是车水马龙。山东人开的早点摊上,四五个河南口音的中年男子正在交流自家承包地里的枸杞产量。隔壁桌子上,南方口音的几位,正小声合计着今年略有上涨的枸杞行情。
在青海省柴达木盆地东缘,土黄色的戈壁滩上,有一条长约30公里的绿色“丝带”——诺木洪农场。这里的一天,从盐坷坷里长出的枸杞开始。这里的农户,因枸杞脱贫。田间地头的小汽车,二层的村社,“炫耀”着他们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黑风袭来的日子
2012年春节前,西安某大型超市,蒲青激动地看着货架上的柴达木枸杞,“它摆在最明显的位置,是价格最贵的有机枸杞。”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青海昆仑河枸杞有限公司董事长蒲青是土生土长的青海省都兰县人。2011年,他从西安回到老家,加入当地枸杞产业。刚来的时候,诺木洪农场没有电,没有水,路两边是土坯房子,一片破旧、衰败的景象。
诺木洪农场的历史,还要从60多年前说起。国家“一五计划”要求,实现全年3868万亩开荒任务并把开垦荒地作为一项长远规划来进行部署,由此拉开了诺木洪农场由戈壁荒漠变绿洲的序幕。1955年,一大批转业军人、内地干部和知识青年,响应党的号召来到这里,在柴达木盆地昆仑山雪融水冲积扇细土带开垦荒漠。今年55岁的李杰就出生在那个年代,他的父母从浙江来到青海,支援西北建设。“小时候,这里常常刮黑风,伸手不见五指。”李杰说,为了不被风吹走,小朋友们要迅速趴在地上或者沟里。
李杰和父辈们一起,搬掉万座大小沙丘、填平无数纵横沟壑,建成田成方、林成带、路成网、渠成系的高原特色农林产业区。春小麦、青稞、油菜等高原特色农作物让褐黄色的戈壁滩逐渐绿起来。然而,这样的生产模式让一年大部分时间土地裸露,又衍生了农田沙化、植被退化、荒漠加剧等一系列生态问题,严重影响了柴达木盆地的可持续发展。随着开垦面积逐年增加,在这个年降水量只有39毫米的戈壁滩上,农业发展与水资源短缺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
枸杞地成了抢手货
在龟裂的盐碱地上,一簇簇低矮的枸杞树顽强地生长着。青海大学农林科学院林业科学研究所枸杞研究室主任樊光辉副研究员告诉记者,这是野生黑果枸杞。诺木洪农场的改变,正是从这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开始。
上世纪60年代初,诺木洪农场利用当地的野生资源进行枸杞驯化,成为柴达木盆地栽培枸杞的历史起点。2004年,一个生态治理的项目让樊光辉初识黑果枸杞。2006年,他做成了黑果枸杞和红果枸杞杂交实验,继而开始了对适合高原环境、盐碱土地的枸杞新品种的培育。
诺木洪农场生产指导科副科长夏学宝是2005年来到农场的。他对记者说,当时,农场耕地面积5.3万亩,只有大约1200亩地种植枸杞。大部分种植青稞、大蒜、莴笋、油菜等经济作物。“那一年,农场无偿划分种植枸杞的土地,买好了枸杞苗等必备物资,要求各大队长带头,在职职工每人至少种20亩枸杞。”但是,因为不了解枸杞种植技术,也不知道能否赚钱,农户们对种植枸杞呈观望的心态。“甚至有人带上烟酒,找大队长说情,能不能少种点儿枸杞。”夏学宝说。
然而,这种状况在两年后彻底反转,种枸杞的土地成了抢手货。开始有农户带着烟酒找大队长说情,能不能多种点儿枸杞。 “种枸杞一亩地产量300斤,能赚两千元钱,是粮油作物的五倍。”夏学宝说,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大队长们鼓励农户:“好好种枸杞,一年买一台桑塔纳。”从2007年起,诺木洪农场开始有规划地种植枸杞。到2011年,几乎所有土地都种植了枸杞,总面积达到八万亩。
培育青海枸杞品种
2008年,时任青海省省长宋秀岩到诺木洪农场考察时了解到,青海省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枸杞品种。“培育青海枸杞新品种,敢不敢拿下来?” 青海大学农林科学院林业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王占林研究员问樊光辉。“可以!”樊光辉说,有了前几年的基础,他大胆接下了枸杞新品种培育科技攻关项目。
喝着沟渠里的沉淀水,睡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上,背上干粮和水,樊光辉带领项目组,一头扎进了老百姓的枸杞地里开始株选。“当时,诺木洪农场的枸杞品种十分混乱,产量也不高。”樊光辉说。“确定高原枸杞产区主栽良种,选育适合柴达木盆地的枸杞品种,从产业链源头上确保产业的健康发展。”作为项目总负责人,王占林这样规划。
为了找到适合高原栽种的枸杞良种,项目组跑遍了宁夏、新疆、内蒙古等全国所有枸杞产区。利用杂交、航天辐射等育种手段,结合分子标记辅助育种技术,2008年开始,项目组在诺木洪农场建立了枸杞活体种质资源圃,收集省内外栽培品种(系)50余份,当地野生资源6份,育种中间材料500余份。基于国内外枸杞种质资源收集与评估,项目组建立了青海枸杞育种平台,并通过对现有栽培品种的区域栽培试验,筛选出了适宜柴达木栽培的枸杞良种,成功培育青杞1号、青杞2号和青黑杞1号枸杞良种。
有了良种,在高原上育苗又出现了新问题。柴达木盆地气候冷凉,以往倒置催根的枸杞育苗方法,在高原不适用。为此,项目组连续四年测量土壤回温规律。从土豆储藏方法里获得灵感,利用土窖沙藏,给穗条保温,延后扦插时期到合适的日期,大幅提高了硬枝扦插的成活率。除此之外,项目组还通过枸杞良种嫩枝扦插育苗、组织培养育苗、水培育苗等无性繁育技术的研究,创建了高原枸杞良种繁育技术体系,制定发布了《枸杞组培育苗技术规程》和《枸杞扦插育苗技术技术规程》青海省地方标准,确定了枸杞种苗生产工艺2条,建立了枸杞规模化育苗示范基地。
科技助力枸杞产业提质增效
在诺木洪农场,有一位特殊的“地主”。他的枸杞地里有上百种枸杞。每天早上,他戴着草帽,背着手,在160亩试验地里转悠。今天哪株枸杞挂果了,明天哪株枸杞成熟了,他都一清二楚。他是诺木洪农场农林科学研究所所长谢守忠。
2010年8月,正当枸杞行情火爆之时,樊光辉发现,很多农户地里的枸杞树枝条都趴在地上,一浇水,果子全烂了。“是黑果病,一棵树上20%的果子都烂掉了。”樊光辉说。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想到了葡萄架子,“把枸杞树的枝条绑在架子上,1.5米高的枸杞树可以长到1.7米。”拉高了树枝的距离,长果条的空间大了,不仅可以增加产量,也为后续机械化采收打下基础。
2011年后,诺木洪农场农林科学研究所与青海大学农林科学院林业科学研究所正式建立合作关系,推广适应高原地区种植的枸杞品种,做枸杞的病虫害防治试验、工厂化育苗、种质资源圃等。
随后,樊光辉和谢守忠共同试验“枸杞篱架栽培”。在诺木洪枸杞科技示范园,记者看到了篱架栽培试验地。由于抽枝多,树上枸杞数量更多,没有枝条匍匐在地上,没有了烂果。架起的枸杞树大约1.7米,几乎不需要弯腰就可以采收。不仅如此,由于风沙大,戈壁滩上的枸杞树大多向东南方向倾斜。用篱架栽培的技术,可以有效避免枸杞树因风沙而倒伏。
王占林对记者说:“篱架栽培是传统栽培技术的重大革新。有力助推了果实采收机械化的进程,有效提高了枸杞植株的抗风能力,重点解决了枸杞结果枝梢匍匐于地表造成的果实糜烂技术问题,达到了枸杞果实提高产量和提升质量的目标。” 2018年,篱架栽培技术在青海省获得了7千多亩的推广。
为了明确高原枸杞产业优势,助推枸杞产业发展,做大柴达木枸杞品牌,青海大学农林科学院、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等单位在检测和分析柴达木枸杞主要有效成分的基础上,通过测序分析,找出了枸杞在高原环境条件下影响黄酮、胡萝卜素等次生代谢物合成途径的对应的基因及位点,从分子学水平揭示了柴达木地区高原环境条件枸杞在营养成分和功效方面的品质优势。
科技成果的推广示范使柴达木地区枸杞栽培品种实现了高产、优质、多抗、广适的目标,苗木繁育实现了良种化、工厂化、规模化生产,栽培生产实现了丰产化、标准化、规范化,经济、生态、社会效益显著。
打有机牌摘国贫帽
2015年,以昆仑山雪水滋养的有机枸杞为卖点,蒲青带着柴达木枸杞参加了德国的纽伦堡展会。目前,柴达木有机枸杞已出口至法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2016年,诺木洪农场有机枸杞占全国出口量的90%。截至2018年底,诺木洪农场通过第三方认证的有机枸杞产品面积达5560公顷,成为全国最大的有机枸杞种植基地。
2016年,青海省提出,绿色和有机是枸杞产业未来的发展方向。为此,青海大学农林科学院林业科学研究所研制了高原生态有机枸杞栽培技术,创建了枸杞产品安全质量溯源体系。
每年8到10月,是枸杞丰收的季节。诺木洪农场的农村信用社每天现金流水可达两千万人民币。有人开玩笑说,在诺木洪农场,一棍子打倒十个人,九个半是百万元户。2018年,诺木洪农场所在的都兰县因为枸杞产业,摘掉了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
在诺木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要种枸杞,先种防风林。在农场的主干道两边,高大的杨树向路中间聚拢,形成一个天然的树洞。不管外面烈日当空,树下自是一片阴凉。枸杞耕种面积的逐年扩大,在柴达木盆地形成了乔灌木相结合的防风固沙天然屏障,曾经的“黑风”不见了,有效保护了柴达木绿洲湿地。
夜幕降临,装满枸杞干果的卡车向农场外的109国道驶去,柴达木枸杞由此走向全国各地,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