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同志在早期革命生涯中,观察和研究问题并不过多地引用、依赖于理论。在1930年5月《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他指出,“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见《毛泽东选集》第一卷109-116页)在《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一文中,经过细致调查研究,毛泽东同志对于巩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主要结论非常简单和具体:“第一,修筑完备的工事。第二,准备充足的粮食。第三,建设较好的红军医院。把这三件事做好,是边界党应该努力的”。(见《毛泽东选集》第一卷47-55页)这三点重要结论是实事求是的结果,并非依赖于很多理论。
当前,中国本科高等教育面临两个关键问题,一是提高教育质量,二是在“双一流”建设中挤出一条缝,建设一流本科教育,培养出国家和时代稀缺的拔尖创新人才,不让教师的精力过多投向短期能够“见效”的科研,去发表文章而忽视本科教育。这就是“以本为本”的涵义。以上两个问题在理论上有所不同,在实践中却不可分割。
2018年8月27日,教育部发布了“关于狠抓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精神落实的通知”(简称“通知”),实事求是地提出了提出了一些“实招”:第一个实招就是要求“各高校要全面梳理各门课程的教学内容,淘汰‘水课’、打造‘金课’,合理提升学业挑战度、增加课程难度、拓展课程深度,切实提高课程教学质量”。这里一个新的教学概念呈现出来,就是“挑战”。有挑战度的课程就是“金课”,没有挑战度的课程就是“水课”。
何谓“挑战”?教师的教学内容局限于当下学科范式之内,自身研究主要在当下学科范式中进行。“挑战”的常规理解是在现有范式中出难题,出逻辑复杂的难题;但如果以培养创新人才为目标,挑战则意味着教师需要经由悖论将学生带入困境,这是超越因材施教的教学方法。“金课”中的挑战面向所有学生,特别体现在考试中出现的挑战性试题。这类试题处于范式边缘,人类还不知道答案,考试并不期待学生在短暂的考试期间就能发现正确答案,但这类试题却可能把一些学生带入困境,使得少数学生入“困境”而能有所深思,使得多数学生能感觉到范式边缘所在。
“通知”提出的第二个“实招”,就是继续深化考试改革。“要切实加强学习过程考核,加大过程考核成绩在课程总成绩中的比重,严格考试纪律、严把毕业出口关,坚决取消清考制度。”
何谓“清考”?学生在本科期间课程考试不及格,之后大学会安排补考或者重修。对于补考和重修仍然多次不及格的学生,学校会在毕业之前,统一为他们再次安排补考。这种毕业前集中的补考就是“清考”。“清考”的本质目的就是减少不能毕业的学生人数,放松对教育质量的要求,就是“放水”。在网络上,如果以“清考通知”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很多大学的清考通知就会一起出现。比如,医生的质量关乎生命,但是南方某医科大学2018年5月15日仍然安排了全校清考,其中基础医学院清考课程包含与教学质量密切相关的“内科学”、“病理学”、“系统解剖学”等,很多课程是低年级基础先修课。一个问题是,这些基础先修课程多次补考不及格,不及格学生后续课程是如何完成的呢?于是,清考就把大批不合格医生送到了医院,让患者们在医院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些都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不是“清考”毕业的医生?
“清考”是中国高等教育独有的概念,在世界其他国家难觅身影,甚至难以准确翻译为英语。但是这个概念和制度安排却在中国高校长期存在。其原因值得教育研究者继续深究。
“清考”制度之所以存在,一定有其土壤。一个观点认为,清考制度之所以存在,是大学害怕很多学生不能毕业而“闹事”,影响学校稳定。大学由教务处,但也有负责学生工作的学生工作处,两个部门的目标并不完全一致。今年教育部一纸“通知”取消了清考制度,如果各所高校行动起来,减少了“水课”,增加了“金课”,我们可以预想,2019年将有更多学生不能在四年本科学习后毕业。“清考”取消了,大学稳定的压力是否还在?
为了减少压力,大学低年级多门课程不及格的学生应当有机会转学,这样才不会让不合格学生越积越多。转学政策应当继续放松才能清除“清考”的土壤。但是,提高教育质量、取消“清考”是教育部高教司的职责,“转学”政策却由学生司负责。学生司能配合高教司的工作吗?
教育部“通知”也清楚提出,要切实加强学习过程考核,加大过程考核成绩在课程总成绩中的比重。由于过程考核在成绩中的比重增加,学生不及格,并不是期末一次考试不及格,而是整个学习过程不及格,因此学生必须重修,不能够“补考”。“通知”意味着需要取消“补考”。但是,《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关于做好2005年高等学校收费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教财[2005]10号)却规定高校必须安排“补考”,同时在实践中将“重修费”确定为乱收费。大学让不合格的学生重修,又不允许收重修费,教学成本何来?在这种情况下,让学生“清考”出门,是否就成为学校自然的选择呢?清考没有了,考试是否会决堤放水?这也是“清考”制度的土壤。
“清考”取消了,但“清考”的土壤还在。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