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汪品先,海洋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60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地质系,上世纪80年代初获洪堡奖学金,1981—1982年在德国基尔大学从事研究,现任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海洋地质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
汪品先长期从事海洋微体古生物与古海洋学研究,曾完成我国第一口海上石油探井的微体古生物分析任务;首次发现了南海等西太平洋边缘海在冰期/间冰期旋回中环境与沉积变化的古海洋学放大效应;作为首席科学家于1999年初成功主持了中国海区首次深海科学钻探。
不久前,82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汪品先搭载“深海勇士”号4500米载人深潜器,在南海9天内完成3次下潜。
为何耄耋之年坚持下潜?他在海底看到了什么?记者采访了这位此次“深海勇士”号深潜年龄最大的“乘客”。
“深潜海底,我看到的,正是我苦苦寻觅的”
“深潜完回到船上,我说这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谈起前不久的深潜经历,汪品先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得手舞足蹈。从首次听说“深潜”到亲自下海深潜,从壮盛之年到白发老人,汪品先等了足足40年。“实现了多年夙愿,特别开心。”
“我下潜不是去‘逛马路’,深潜海底,我看到的,正是我苦苦寻觅的。”汪品先说,通过3次下潜到1400米水深以下,他在海底亲眼观察了两种“生活节奏”——甘泉海台冷水珊瑚的“慢生活”和海马冷泉动物群的“快生活”。
“深水珊瑚几年才生长一毫米,在海水中摇曳生姿,过着慢悠悠的生活。除了从海底视角观察珊瑚生长,我们还意外看到了神奇的生物景象,我称之为冷水珊瑚林。高大的竹珊瑚像竹林,扇形珊瑚等像灌木,海底表面的海绵、苔藓虫像草本植物。它们构成的这片‘园林’为海洋动物提供了栖居地。”汪品先说,在海马冷泉区域,气体携带泥沙像烟雾似的从海底冒上来,一大堆贝壳堆积于此,小贝壳密密麻麻地寄生在大贝壳身上,像个烧饼盖子。
汪品先第一次听说深潜是在1978年,他到美国和法国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科学考察,某次晚宴,他遇到一位破深潜纪录的法国科学家。“他对我说,海底的海百合林非常漂亮,你一定要看看,而且深潜绝对幽静,和上天不一样。”彼时中国还没有实力将科学家送入海底,但这件事在汪品先心里埋下对深海的向往。
随后的40年,汪品先全身心地投入海洋地球科学的研究,终于等来了深潜机会。汪品先说,中科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所长丁抗和他有过约定,如果深潜器造出来就一起下潜。今年,我国自主研制的“深海勇士”号4500米载人深潜器投入试验性应用后,汪品先第一时间决定登上母船“探索一号”进行下潜,执行他领导的“南海深部计划”西沙深潜航次任务。
“海洋的主体是深海,各种形式的深潜是大势所趋。深海的开发,改变着地球科学的发展轨迹。从前人类只在海岸和海面观测海洋,如今又进入海底,到海洋内部去研究海洋。能够早点下潜,也是我的幸运。”汪品先说。
“下潜前也不是一点顾虑都没有,但我还是想下潜。”汪品先说,他的安全感来自于对整个航次任务团队的信任,全船都为下潜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他“像大熊猫一样”被大家照顾。汪品先说,陆地地质和海洋地质有相似之处,他过往几十年积累的丰富野外考察经验,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揭开南海奥秘的钥匙在深海”
“我是在上海南京路边长大的,亲历战争和社会变革,很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汪品先说,他将自己的学术生涯划分为两个阶段,划分的时间节点是2011年。
汪品先出生于1936年,1960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地质系,于1981年至1982年在德国基尔大学从事研究,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长期从事海洋微体古生物与古海洋学研究。
20世纪70年代起,他通过微体化石系统地进行古环境研究,曾完成我国第一口海上石油探井的微体古生物分析任务。80年代中期起,他首次发现了南海等西太平洋边缘海在冰期/间冰期旋回中环境与沉积变化的古海洋学放大效应。1999年初,他作为首席科学家成功主持了中国海区的首次深海科学钻探。此后,他一直在为海洋地质研究做贡献。
2011年起,汪品先开始做“我这辈子一件比较大的事情”,他成为了国家“南海深部计划”指导专家组的组长。这个计划于2010年7月正式立项,吸引了全国30多个单位700多名研究人员参加,设立了60个研究项目,是我国海洋领域第一个大型基础研究计划,采用一系列新技术探测海盆,揭示南海的深海过程及其演变。
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汪品先说,他的心愿就是让南海成为全球研究程度最好的边缘海。
“如果把南海比喻成一只麻雀,那我现在就是要解剖这只麻雀,了解它的生命史。”汪品先打了个比方,南海深部计划由三大方面组成,从海底扩张到板块俯冲的构造演化作为生命史的“骨架”, 以深海沉积过程和盆地充填作为生命史的“肉”,以深海生物地球化学过程作为生命史的“血”。南海深部计划就是要在岩石圈、水圈和生物圈相互作用的层面再造南海的深海盆地发育过程,以及该过程的资源环境效应。
“揭开南海奥秘的钥匙在深海,”汪品先说,“计划的成果让人们能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保护南海的生态环境。”
目前,该计划成果丰硕。汪品先说,一直有观点认为南海是“小大西洋”,但科学家通过南海的研究工作发现,南海成因并未遵循大西洋形成模型,而是有自己的模式。此外,他们还发现,低纬度地区的气候并非只受高纬度北极冰盖驱动,而是有自己的变化规律。
“想早点安排我还能做哪些事,按照重要程度排好序”
“时不我待。”汪品先说,去年因为身体查出了一些问题,他被夫人“勒令”缩短工作时间,现在基本保持早晨7点半之前起床,晚上10点半回家的习惯。
“有一位好友突然离世,让我对时间的感觉变了,所以想早点安排我还能做哪些事,按照重要程度排好序。”汪品先说,南海深部计划历时8年,尽管初定今年年底结题,但这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能够延伸出更多具有价值的研究。下一步,他想尽全力推动大洋钻探的进展,向国际大洋钻探核心挺进。如果做完了这些还有时间,他还愿意为科学和文化做一些努力,时刻关注国家创新和科研进步的话题。
“在我看来,创新的源头有两个,一是自然,二是文化。”汪品先说,中国的科学家不能做科学上的“外包工”,从外国的文献里找题目,买外国的仪器分析后在外国发表,而必须拥有自主创造力,拥有“一手”成果。
“没登过阿尔卑斯山,就难以理解山脉的复杂构造,就像我不下潜,就对海底缺乏感性认识。我下潜3次,也是身体力行想鼓励年轻的科研人员到一线去,只坐在实验室里写写论文,做不出好的研究,也不是真正的创新。”他说,文化是创造性思维的沃土,只有拥有创造性思维,才可能做出有益的改变,全社会必须大力提倡创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