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文静
作为自由职业者的张巍巍,没有科研机构的支持,没有项目资金的来源,常常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他对此却轻描淡写,甚至享受这份难得的自由。
“1986~2017,32年的梦想,今天终于实现。”8月25日晚,身在日本的张巍巍在微博上写下了这句话。
当天,张巍巍在日本甲州大菩萨岭拍摄到了蛩蠊目昆虫。蛩蠊目昆虫多栖于1000多米高山的苔藓、石块下和土中,很难找到,现已知有29种,其中日本有6种,中国有2种。
早在1986年7月,张巍巍在长白山参加夏令营时就曾尝试寻找这类当时中国尚未记载的神秘昆虫,但没有找到。仅仅一个月之后,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高级工程师王书永发现并记录了中国第一个中华蛩蠊。此后,张巍巍又去长白山找过几次,均没有找到,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至此,张巍巍在昆虫纲30个目中仅有螳脩目昆虫尚未拍摄到。
昆虫纲,是整个动物界种类和数量最多的一个纲,现在已知约100万种,它们的踪迹遍布世界各个角落,仍有许多种类尚待发现。多年来,张巍巍的目光就锁定在这个纷繁绚丽的昆虫世界里。而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他的执着不是为了职业成就,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只是单纯地为了兴趣,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了玩”。
打开昆虫世界兴趣的大门
对昆虫的热爱源自张巍巍小时候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
出生于北京的张巍巍,在四岁时随父母离开北京到山西平定县居住了两年。正是在这两年里,张巍巍见到了比以往认知中更加广阔的自然世界。在他读书的幼儿园后面,就有一个山谷,那是个美丽的动物世界。他经常悄悄跑到山谷里玩,看蝴蝶、飞鸟。
有一次,山里发洪水,山谷里的小溪变成了一条河。这时,张巍巍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飞蝗,他想去抓住它,飞蝗惊飞。逆光中,他看见蝗虫展开了耀眼的金黄色的翅膀,向着对岸飞去。张巍巍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能飞的蝗虫。那段时间,诸如此类的奇异画面让张巍巍打开了昆虫世界兴趣的大门。
回到北京,为了获得昆虫知识,张巍巍开始到处淘书、淘旧杂志、淘邮票,周末骑着自行车到处逛,只要上面有一点与昆虫有关的图案或知识,他就想办法买回来。《陕西省经济昆虫图志鳞翅目:蝶类》《河北森林昆虫图册》等都是他当时淘到的宝贝。
初中时,张巍巍进入北京市少年宫生物小组,有机会接触到了优秀的老师甚至昆虫专家。也是在这里,张巍巍结识了对他影响至深的著名昆虫学家杨集昆。对昆虫世界共同的疯狂热爱,让这一老一少的友谊迅速升温。一个带研究生的著名教授,竟然收了一个中学生弟子。
此后每个月,张巍巍都要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到杨集昆家中拜访、学习、查阅藏书、讨论问题。“在杨集昆先生身上,我不仅学到了昆虫知识,更重要的是学到了他永远怀疑、永远探索、不计功利的治学精神。”张巍巍回忆说。
经历生死考验
就这样,张巍巍入了昆虫这个“坑”,直到现在依然沉迷于此,不能自拔。
张巍巍从事过一段时间的昆虫科研工作,虽然后来因种种原因改换了其他工作,但对昆虫的爱好却一直没有放下,相反,他在这个业余爱好上花费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
实际上,张巍巍在业余爱好上取得的成绩却并不“业余”。比如,2011年,他在雅鲁藏布大峡谷首次拍摄到了墨脱缺翅虫的生态照片,这是中国人第一次拍到这种神秘的稀有昆虫。此后由于掌握了缺翅虫的生活习性和特征,张巍巍又在马来西亚和印尼分别采集到了缺翅虫标本,拍到了生态照片,其中一种还是人类首次发现的物种,它因此被命名为“巍巍缺翅虫”。
拍摄墨脱缺翅虫时,张巍巍还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
当时,张巍巍和伙伴们正开着一辆中型面包车沿着雅鲁藏布江边前进。就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入口处,他们惊讶地发现在高耸入云的悬崖上,密布着罕见的重重叠叠的城堡,那是著名的黑大蜜蜂的王国。为了记录这难得的奇观,他们决定靠近点探访拍摄。
拍摄一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一名摄影师点了一支烟,微弱的烟圈被风吹向上空的岩蜂城堡。随即,微弱的烟火味激怒了敏感的岩蜂,几只岩峰像钉子一样疯狂地冲下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黑色岩蜂,瀑布一样飞泻而下。
张巍巍等人狂奔而逃,每个人的身后都跟着一大团岩蜂。深入到小坡里面洼地的张巍巍成为岩蜂发泄怒火的最佳对象,它们像黑布一样直接围了过来,张巍巍跑的时候几乎看不清楚路。
等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张巍巍的头已经被岩蜂尸体密密包裹住了,还有两个队员也受伤不轻。司机一轰油门就走,总价值数十万元的器材只得扔在原地。
张巍巍后来发现,自己全身中了300多根毒刺,而且集中在头部。三小时后,进入体内的蜂毒开始产生作用,张巍巍和另外两位队员几乎同时发烧、呕吐,浑身无力。他们当天下午入住医院治疗,经过输液,到了第二天下午总算度过一劫。
经此一遭的张巍巍等人,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动身返回野外,继续寻找缺翅虫。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次考察的倒数第二天,张巍巍终于找到并拍摄了墨脱缺翅虫,发现了墨脱缺翅虫的新分布点。
对于张巍巍来说,这样的故事并不是孤例。常年在野外的他,对此早已习惯。“尤其这两年,在野外的时间比在家里还要多。”张巍巍说。
因为痛感中国自然博物手册的稀缺,张巍巍等人还成立鹿角文化工作室,规划好奇心书系,编写《常见昆虫野外识别手册》和大部头的《中国昆虫生态大图鉴》《昆虫家谱——世界昆虫410科野外鉴别指南》等。这些都成为广受欢迎的昆虫博物类图书。
“新时代的博物学家”
2001年,张巍巍又对虫珀产生了兴趣,并在2012年之后开始收藏大量的虫珀。
虫珀是琥珀中最为奇特的品种,包裹了亿万年前的生命体,由于保存大多完好,甚至毫发无损,成为人们窥探远古世界的一扇窗口。
张巍巍最早接触虫珀是在2001年。那一年,他在新闻报道中看到,一个昆虫新目——螳■目被发现,这个昆虫新目最初是发现于波罗的海琥珀中,后来才顺藤摸瓜在纳米比亚找到了现生的种类。
“当时就觉得很神奇。”张巍巍说。于是他就在网上搜索,发现了一枚形态极为近似的波罗的海虫珀,就买了回来。虽然后来证实了这仅仅是一枚竹节虫琥珀化石,但张巍巍还是兴奋不已。不过后来,由于波罗的海琥珀毕竟离他的生活太遥远,所以也没有再关注过虫珀。
直到2012年,缅甸琥珀开始规模化进入腾冲,也拉开了张巍巍疯狂收集虫珀的序幕。
“凭借多年来对现生昆虫各个类群的了解,我渐渐发现了缅甸琥珀的独特魅力。虽然波罗的海和多米尼加琥珀珀体更加干净透彻,但昆虫种类多数跟现生种类近似。缅甸琥珀则不同,不仅内含物种类繁多,而且很多与现生种类差异极大,甚至闻所未闻!”张巍巍说,“更为特殊的是,由于缅甸琥珀开采的特殊历史背景,造成了世界范围内对其内含物的研究严重不足,经研究发表的论文少之又少。好在近两年各国昆虫和古生物学者加大了对缅甸琥珀的研究力度,成果如同‘井喷’般呈现。我也陆续跟国内外昆虫和古生物学者展开合作,希望对揭开白垩纪昆虫之谜贡献一点绵薄之力。”
比如,张巍巍与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杨星科团队合作,并于2016年3月在《冈瓦纳研究》杂志在线发表了研究成果——在缅甸琥珀中发现的一个化石昆虫新目奇翅目。这是中国昆虫学家第一次通过琥珀发现昆虫纲的新目。此外,张巍巍还与其他学者合作,在缅甸白垩纪琥珀中陆续发现多个昆虫新科新属新种等。
今年6月,张巍巍从自己收藏的数千号虫珀藏品中,精选出800多件,编写了《凝固的时空——琥珀中的昆虫及其他无脊椎动物》。全书2000多幅图片,差不多均出自张巍巍之手。
在给《凝固的时空》一书写的推荐序中,首都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任东评价张巍巍说,他的“这些高质量的学术成果没有从国家拿一分钱,工作目的完全出自于个人的兴趣和对大自然的热爱、是纯科学的。他完全配得上‘新时代的博物学家’这一称号”。
确实,作为自由职业者的张巍巍,没有科研机构的支持,没有项目资金的来源,常常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张巍巍对此却轻描淡写,甚至享受这份难得的自由。“就是玩嘛!”张巍巍说,“我不必完成什么任务,也不受任何限制,就是单纯地追求自己的兴趣,这就够了。”
《中国科学报》 (2017-09-08 第5版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