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克丽
■通讯员 杨远远 本报记者 张行勇
从事科研60年,她3次考察黄河流域,行程10万里以上,其中步行考察就有3万多里。在唐克丽看来,这是自己一生中最骄傲的资本。
“你们不用再问我当时为什么从上海来到这里,把青春献给祖国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梦想。”唐克丽对采访的记者说,“扎根黄土搞水土保持研究是我一生追求的事业,永不后悔!”
“这是唐先生的性格!事业心强,典型的工作狂,个性也强,讲话直接。”中科院水利部水土保持所原组织人事处长、黄土高原土壤侵蚀与旱地农业国家重点实验室党支部书记张友柏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解释说。
唐克丽,1932年8月5日出生在上海市一个手工业者家庭,获前苏联科学院道库恰耶夫土壤研究所土壤侵蚀学副博士学位,被中国乃至世界水土保持学界称为“唐先生”。
从事科研60年,唐克丽3次考察黄河流域,行程10万里以上,其中步行考察就有3万多里。在唐克丽看来,这是自己一生中最骄傲的资本。
由于野外工作成绩突出,唐克丽屡次获奖——1986年获中国科学院第二届竺可桢野外科学工作奖;2005年获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2006年当选为欧亚科学院院士,并获世界水土保持协会2006年度杰出研究者奖。
世界水土保持协会对她的评价是:“她开创和发展了研究侵蚀环境的新方法、沟坡系统侵蚀链研究模式和水蚀风蚀交错侵蚀复合过程研究领域。2004年出版的重要著作《中国水土保持》一书总结了半个世纪以来她本人和中国学者们的成果。”
从长江到黄河
唐克丽1956年大学毕业时,全国正兴起“向科学进军”的风气。这位上海姑娘被分配到位于陕西黄土高原的杨凌小镇的中科院水保所工作,被朱显谟研究员选中成为全国科学调查队土壤组成员,和同事一起开始了连续两年的甘、陕、宁、蒙、晋地区的土壤资源和土壤侵蚀考察。
“从绥德到固原这一段考察路线有1000多公里,交通工具是毛驴,我骑的这头小毛驴有些怪脾气,光爱走沟边沿,那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害怕得很。”唐克丽回忆当时的情景笑道。
就在这段时间,唐克丽初次领教了黄土高原上可怕的水土流失景观和当地农民贫困的生活。这是她离开大学校门后首次接受的黄土高原水土保持启蒙教育,并初步建立了对黄土地、对土壤侵蚀专业的感情,为她以后坚定不移地走黄土高原侵蚀研究之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1959年,唐克丽前往苏联学习,三年后获得土壤侵蚀专业副博士学位。回国后,进入而立之年本应做母亲的她,从事侵蚀模拟实验研究,一心想在土壤侵蚀方面大显身手一番,但事与愿违,不久即被调离了科研岗位。
在随后的十年动乱中,唐克丽又成为批斗对象,人生和事业跌入谷底。但她从不放弃任何学习业务知识的机会,即使参加生产队劳动锻炼的日子都要偷偷藏着相关土壤侵蚀的资料学习。说起自己不服输的性格,唐克丽提起了父亲唐思诚:“他从小教导要我们懂得奋斗、竞争,靠自己的真本事吃饭的道理。”严厉的家教使得唐克丽自幼就养成了刚强、困境中不低头和自立的性格。
新长征
直到改革开放后,进入知天命之年的唐克丽才开始水土保持研究的新长征。当时的她身患多种疾病,但她愣是凭着一股刚强劲儿,将足迹再次踏遍黄土高原。
一番考察下来,唐克丽先后发表的两篇文章均引起很大反响:一篇是1986年《人民日报》转载的《为什么黄河泥沙不见减少》,另一篇是1989年《中国科学报》登载的《重建植被仍为治理黄土高原的良策》。两篇文章均观点鲜明地强调生物圈的作用,指出人为不合理开垦和植被破坏是土壤流失量增加的主要原因,而退耕还林还草是控制水土流失最有效的措施。
“七五”期间,唐克丽主持国家科技攻关项目中有关土壤侵蚀课题,带领12个单位50余人的科学考察队伍,完成了《黄土高原地区土壤侵蚀区域特征及其治理途径》专著。该项目获中国科学院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唐克丽也进入一生中最忙、承担任务最多、学术思想最活跃、成果收获最多的时期。她负责筹建黄土高原土壤侵蚀与旱地农业国家重点实验室并担任首任主任(1991年~1995年),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黄河流域侵蚀、产沙与水土保持措施减沙效益”课题,提出了人为加速侵蚀在现代侵蚀过程中占主导地位的科学论断,获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完成《黄河流域的侵蚀与径流泥沙变化》(主编)和《黄河流域环境演变与水沙运行规律研究》(副主编)两本专著。同时主持国家科技攻关专题“神木水蚀风蚀交错带生态环境整治技术及试验示范研究”,揭示了水蚀风蚀交错带为黄土高原强烈侵蚀区域的科学规律,开创了水蚀风蚀带交互叠加侵蚀及其整治研究的先河,提出人为加速侵蚀在现代侵蚀中占主导地位的明确概念,以及土壤侵蚀在整体上尚未得到有效控制的明确评价。
此外,唐克丽还为发展我国土壤侵蚀和水土保持学科并走向世界作出了重要贡献。她曾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泥沙研究培训中心第一届专家顾问委员会委员,先后组团参加第四、五、七届国际土壤保持会议。1994年受水土保持学会委托,率团访问台湾地区。曾随中国科学院原院长周光召赴美参加中美两院高级会晤,所作的《黄土高原土壤侵蚀与全球变化》的讲演获得好评。她渊博的知识和流利的学术演讲赢得了国际和海峡两岸学术界的高度赞扬,并促成在大陆举办了第一届海峡两岸水土保持学术讨论会。她也曾先后访问了美、日、澳等国家,促成了中美、中澳、中日科技合作。
心血之作
进入21世纪,唐克丽最大的心血之作便是125万字的专著《中国水土保持》。为了此书的撰写,仅准备工作就花费了她近5年的时间。
2004年,这本由唐克丽集中精力组织一些全国相关领域专家完成的《中国水土保持》出版。“这是对我国水土保持工作的一个重大贡献!对当前大力开展生态建设有着重要意义。它系统、全面地论述了我国水土保持的特色、经验和科技成果,对当前全国正在蓬勃开展的生态建设和‘全国生态环境建设规划’的实施,必将发挥重要的指导作用。”曾任中科院副院长的中科院院士孙鸿烈在该书的序言中如是说。
时任世界水土保持协会主席S.Sombatpani还建议协会与美国科学出版公司联合出版《中国水土保持》英译本,因为这对中国和世界其他地区都将是一部很好的读物。
2008年,以《中国水土保持》为报奖材料内容之一的唐克丽科研团队获得陕西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除科研之外,唐克丽还带了众多博士生,目前一些学生,如郑粉莉、刘宝元、张平仓、雷阿林等都已成为国家水土保持研究领域的新一代领军人才。
割不断黄土情
从事了一辈子的黄土高原水土保持的研究,唐克丽如是感慨:“首先要有长期从事野外考察的积累,从实践考察中发现真正的科学问题,而实验模拟是在一定的野外研究积累的基础上建立的模式,仅仅是对研究发现命题过程的一个论证环节或补充,最后的研究结果还是要再到黄土高原大地上进行更大尺度的反复、多点验证及示范。不仅仅是为了写文章而做模拟实验,治理黄土高原水土流失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国家生态安全问题,坚持长期的基础性研究积累至关重要。”
唐克丽还直言,作为从事与生产实践有关的黄土高原研究,科研人员一定要讲实话,不怕进行学术争论,“一种观点的提出,没有争论,就不可能有创新的东西”。
对于唐克丽说的这点,张友柏也颇有感受:“唐先生在学术观点或研究上的事是认死理,不怕得罪人。李玉山老师当研究所所长期间,如在有关重点实验室或学科发展的计划或建议不妥时,即使在会议上她也是立即反驳或提出反对意见。”
至今,唐克丽讲实话、敢建言的习惯一直保持,而且与时俱进。她在生态建设和土壤侵蚀与全球变化等方面,又提出了新的见解和认识。据悉,她提出的水蚀风蚀交互区概念现已被水利部2015-2030规划认可。如今,这一概念从理论到实际应用都已被认可,并且被美国学者肯定为世界领先的概念。
“黄土是有生命的。”唐克丽深有感悟。
她建议国家应该将土壤侵蚀的研究扩展到全球气候变化层面的规划。“因为生态变化使侵蚀加剧,侵蚀的加剧也使得生态环境更加恶化,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从前的绿色草地、绿色森林如今都成了水泥森林,如果继续不合理的开垦是非常可怕的,甚至不可逆转!”唐克丽强调说,“我们对未来一定要长远来看,创新前进的道路很艰难,新观点被人接受也总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一定会坚持。”
对事业如此执着,唐克丽坦言是因为自己总是割不断那份黄土情,放不下土壤侵蚀研究这份事业。“等我离开人世,把我的骨灰一半撒到长江,因为那是我的出生地;一半撒在黄河,因为那是我奉献毕生的地方。”唐克丽说。
《中国科学报》 (2015-03-25 第2版 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