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77年,他为祖国的医疗事业披肝沥胆奋斗了一生;弥留之际,他留下遗嘱:遗体用作解剖,骨灰撒入大海。2015年4月24日,大师辞世。他的大爱仁心,他的大医精诚,永远留存在他第一个博士后白莉教授的记忆中。
■白莉
记得第一次和黄志强老师见面是在1996年。那年夏天,我从协和医科大学和中国医科院博士毕业。恰逢解放军总医院设立临床博士后流动站,时任专家组组长的黄志强教授招博士后。黄老在我国肝胆外科界名气很大,对我来说是敬仰已久的医学泰斗,我1986年在第三军医大学读硕士时就早已耳闻。我刚刚博士毕业,能在他的指导下从事肝癌的科研吗?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他很慈祥,微笑着听完了我的情况介绍,轻声地说:“我可以接受你做我的第一个博士后。”尽管我知道后面还有许多“关口”要过,但他的平易谦和如春风拂面,让我放下了思想包袱。顺利通过一系列的考核答辩后,我成为解放军总医院录取的第一个博士后。
黄老那时已经75岁了,但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年龄,除了到病房,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埋头学习和钻研。记得他学电脑打字和做多媒体学术课件就是在我进站以后。那种寂寞和甘苦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他辞世。那时黄老已经出现耳背,但他不爱戴助听器,我常常走到他身边一会儿才被他发觉。开始我不理解,时间长了我才明白,他是在有意给自己一个寂静的环境,最大限度地减少外界的干扰。
我与他的专业不同,他是肝胆外科,我是肿瘤内科,但他那交叉融合的学术理念和思维十分超前,可以说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在他的具体指导下,我选定了“炎症促肿瘤发生和发展的研究方向”这一博士后研究课题,也取得了一些成绩。近两年国际医学界公布“促进肿瘤发生机制的十大因素”,炎症促肿瘤就是其中之一。直到今天,我和我的学生们,仍沿着这一方向继续前行着。
我出站后先后到瑞典、美国做了4年访问学者,始终与黄老保持着联系,他一直关心着我的科研进展。我回国后黄老十分高兴,每次见面都要详细地询问我的工作和课题进展情况,提出指导性意见。
在临床工作中,每当遇到特殊的疑难病症,我也总想起他,少不了向他请教。还是十几年前,一个外地女患者被多家大医院诊断为“肝硬化”,我在诊疗过程中发现了疑点,但又不知从哪里入手,就找到了黄老。黄老仔细看过资料之后,肯定了我的想法,说有可能是脾脏的恶性肿瘤。病人接受穿刺检查后,确诊为“脾脏恶性血管内皮瘤”,及时做了手术治疗,避免了一次误诊。2010年初,我收治了一位结肠癌术后一个月、肝脏新发异常低密度影的患者,被高度怀疑结肠癌肝转移。我觉得不像,但又说不出理由,就带着患者找到了黄老。在阅片灯箱前,他凝视着患者检查的片子,足足有20多分钟。我注视着黄老,心里在想:您一生都是这样,不问患者贫富,眼里只有病人和要解决的难题;您已近90岁高龄,本应享受安逸幸福的晚年生活,却仍然在为解决患者的疾病痛苦中劳累着……经黄老确认:这个阴影不是肿瘤转移,而是一个外来的异物。他详细向我解释了“肝内生”与“肝外来”的结节影因压力角度不同所导致的影像差别。我知道,这已经超出了医学知识的范畴,属于物理力学的知识了。黄老的知识面之宽又一次让我深深领教!走出他的办公室,患者和家属的感激之情难于言表,说“真想跪下给黄院士磕上几个头”。其实,对这样疑难病症的诊断,在黄老从医的路上不知遇到过多少。
和黄老接触这么多年,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不爱说话。他一生风雨,是个有无尽故事的人,可他从来不讲自己的辉煌往事,更不谈深奥的人生哲理和“心灵鸡汤”。他是务实精神极强的人,只有奉献不讲索取。我从他身上懂得了什么是医者仁心,什么是大医精诚……
黄老一生硕果累累、著作等身,但他对名利看得十分平淡。他是1997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我们为他的成就欢欣鼓舞,也为他“迟来的荣誉”愤愤不平。但他却毫无怨言,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去年他的文集出版,他送给我的时候,我提出想请他题一句话,他微笑着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送给白莉教授(我的第一个博士后)。”他是大我几十岁的长辈和名师大家,却如此尊重后人,人格的魅力给了我深刻影响。有一年,我孩子捧着《黄志强传》请他签字,他一笔一画地写下“业精于勤”,并对眼前这个9岁的顽童以“同志”相称!那一幕十几年了,孩子至今仍记忆犹新、深受感染。
我从一篇文章中看到摘自《医家金鉴》外科学卷里的内容:黄老如此总结自己的从医之路:“我常想起这样一句话:山虽高,没有爬不上的;路虽远,没有走不到的……我常自问,是我的幸运?机遇?聪明?还是我的勤奋?我确信,在不排除其他影响的条件下,是勤奋给我铺平了道路。”
(作者系解放军总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科学报》 (2015-07-31 第5版 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