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杉
毕业季徐徐落下帷幕,这一季浓缩着这个时代的热闹与浮华。近日,因为一张北大毕业生薛逸凡“一个人的毕业照”,北大元培学院的古生物学专业走进公众视野,这个“四代单传”的专业从2008年创立至今,每年都只有一个毕业生。
据媒体报道,在毕业致辞中,北大校长王恩哥提到薛逸凡,表示“寂寞也好,热闹也罢,作为校长和老师,只要学生学有所成,快乐成长,就是内心最大的满足”。
笔者不担心她是否有独学无友的寂寞,也不关心“古生物”对接何种工作、起薪如何,从她的选择中看到:追求知识与生命成长的关系,或者说探究知识之于青春的意义;更知道在她身后有一个教育迷梦:不仅是一个项目,一群人,更是一所大学、一种传统的教育梦:在这个变革的时代,有关坚守的故事:他们如何理解本科教育?如何信任与守候年轻心灵的成长?如何小心地呵护与引导年轻心灵对知识的热爱,以及在求真的探索中如何磨砺人生。这是北大元培的教育梦,一个色彩斑斓的教育梦。
这个教育梦是明丽的,一提元培模式,首先想到的就是能自主选择专业。但更值得强调,在“自主”与“选择”之前,是从容地等待:在最初的二年,元培学生在一个类似住宿学院的环境中,把自己放在各种知识的尝试中,放在与同龄人的自由、稳定的交往中,放在导师们身边——大鱼前导,小鱼尾随,观摩濡染,自在从游。
这个教育梦是厚重的,它试图还原人与知识之间的朴素、自然的关系。现代教育最大的毛病是,它把知识凌驾于人之上,把生命视为一个白板,视为一个容器。恰如卢梭在《爱弥儿》中所言:对于一个孩子,教给他一切知识,却不教他认识自己,不教他如何利用自己的长处,不教他认识到自己的短处,不教他如何生活和谋求自己的幸福。他还没看清楚自己是谁,就被铺天盖地的知识给席卷了。要知道,在这些知识中,有些知识是假的,有些是没用的,有些是促长有知识的人的骄傲的,真正有助于我们幸福的知识是很少的。
现代教育中,知识与生命之间的关系被扭曲了,有人把知识当作虚荣的头饰,有人把知识作为交易的货币,有人用知识来唬人,故弄玄虚;有人因为嫉妒而学,有人因为虚荣而学,有人为了战胜对手而学……正是这些不正当学习中,我们看到许多“充满学问但缺乏理性身心脆弱”的人,不断地暴露其愚昧,骄傲和种种恶习。
这个教育梦是温和的,它不急躁,它相信宁可让一些时间白白地过去,也要让这个孩子按照自然的节律从容地成长。它是耐心的,它专心地观察每一个生命的独特性,它相信应该使一个人的教育适合他这个人,而不是去适应他本身以外的东西,它不会虚妄地用“诺贝尔奖”、“国学大师”,或者其他光环来诱惑他,用令人骄傲的知识来败坏他的品性,而是要让知识适应他的心性与能力。
它相信教育的关键不在于教他各种学问,而在于培养他有爱好学问的兴趣,有提出问题的好奇心,有提出假设的想象力,还有求证的勇气与坚持。这个温和的教育梦培养出来的孩子,性情同样温和,为人又耐心又顽强,而且还充满勇气。因为他的欲望与能力是匹配的,他的能力能驾驭欲望,因此他温和;他对自己有信心,给自己的发展潜力留足空间,因此他有内在的秩序和节律,他不会追逐风尚,也不去抢占先机。
这个教育梦是光亮的,它让人“认识自己”,在燕园,将大把的青春,在经典的阅读中,在与伟大心灵的交谈,生命融入悠久的传统中,有了传承,有了担当;结交友伴,寻觅爱情,在各种情感的滋养中,他的心灵将饱满丰沛,而不枯干寡淡,无趣无聊。
笔者认为,这应当就是元培的教育梦,它帮助一个年轻人,在人生的四月天,建立起干净的、适度的、安全的人与物的关系;温暖的、自由的与正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然还有信任、自足与自在的人与己的关系。它使人成为一个人。
是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原标题:《教育须务本 本立而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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