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晓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2-8-27 8: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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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年育成天价桃被盗毁于一旦

北京农林科学院林业果树研究所
 
图片来源:http://www.baafs.net.cn

 
中油桃13号资料图牛良供图
 
 
一场意外,让中国农业科学院郑州果树研究所13年来的研究成果——中油桃13号毁于一旦。4个农民的一时贪嘴,让研究者们的心血化为乌有。而中油桃13号无法估定的价值,也让果树研究所难以追究偷桃者的责任。
 
天价桃意外夭折的背后,反映出的诸多问题值得深思:在城市面积迅速扩展的大背景下,原本处于都市边缘的科研院所往往变成城市中心,安全如何能得到保障?嫌疑人在不知道科研成果的真正价值的情况下断送了科研工作者的心血,科研机构该如何获得赔偿?针对这些问题,《中国科学报》记者走访了多家科研机构、法律专家,试图找出答案。
 
■本报记者 甘晓
 
最近,和新品种桃中油桃13号打了10多年交道的牛良有些郁闷。牛良是中国农业科学院郑州果树研究所的一名科研人员,这些年来,培育新品种桃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
 
今年7月,眼看硕果累累的中油桃13号就要通过新品种申请的国家审定,一些杂种单株上的果实也还没来得及采集数据,牛良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桃子落了地。4名附近的农民悄悄潜进果园,偷走了牛良和整个团队精心培育的桃子。8月中旬,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尽管距离事发当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牛良的声音中仍然带着遗憾和无奈:“唉,我们的桃真的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蟠桃园”的闹剧
 
7月2日傍晚,牛良结束工作刚刚回到家。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随后,他飞一样地冲出家门,又往所里的桃选育圃奔去了。原来,领导的电话内容是“桃园被盗”。
 
虽然时常听闻所里的桃选育圃被窃,但这次听到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牛良着实捏了一把汗。一路上,他一直在祈祷情况不要太糟糕。
 
不过,当牛良和另外一名同事急匆匆来到繁茂的桃园时,还是傻眼了。他们发现,整个桃园就像当年被孙悟空闹过的蟠桃园一样一片狼藉,地上还散了不少桃子。此时,他们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子蹲在地上,似乎还在往袋子里塞桃子。而果园深处几个人影则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牛良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当时,我发现三个人在树丛里摘桃。”
 
他和同事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个正在试图站起来的男子,但其余三个人都逃跑了。
 
走近后,牛良看见,那名男子手里正提着两袋桃。当时,他脑袋一片空白,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对多年的研究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立刻向不远处的郑州市森林公安局第二派出所报了案。
 
有人将这个过程录制了一段视频上传至网上,记者在这段两分多钟的视频里看到,两个编织袋打开后,牛良蹲在角落里,眼看着新鲜的桃顿时蹦出来,散落一地,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像失去孩子一样失落。许久,他才对着地上的桃说:“这都是我们的研究成果啊,是培育了多少年的汗水啊!”
 
他回忆,当时的心情,就像“见到了夭折的小孩一样”。
 
牛良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大约30斤重的两袋桃子除正准备审定的中油桃13号外,来自各个品种的桃树,还有属于近20个刚结果、正待取得突破的杂种单株。
 
他对派出所民警说:“这些都是天价桃,因为被盗可能损失的经济利益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不过,偷桃者却并不知道眼前这些桃的价值。据悉,被牛良他们当场抓住的偷桃者是附近的农民李某。他向警方交代,另外两名逃跑的分别是附近一座寺庙外卖香和算卦的小贩,互相并不认识。闯祸后,李某也很害怕,连忙辩解自己只是嘴馋,觊觎桃的鲜美。这天晚上,刚刚结识的三人临时决定穿过果树研究所周围的一片拆迁地,并从桃园东墙的一个缺口进入了这个“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虽然知道这里是研究所,但却并不知道偷的桃那么贵。”他说。
 
13年的“成长”
 
在农民李某眼中,这些只是美味鲜嫩的桃子;在牛良看来,它们却蕴藏着自己和同事为培育国产新品种所花费的13年心血。
 
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我国桃产业发展迅速。近年来,我国以果个大、优质、耐贮运为目标,培育了以鲜食品种为主的新品种桃。据统计,2000 年以来,我国成功培育自育桃品种约120 个,其中普通桃品种84 个,油桃品种36 个。培育新品种的方法主要是杂交育种。
 
不过,作为油桃育种专家,牛良认为,果树品种改良“永无止境”。多年以来,人们对果品的食用要求也越来越高,特别是含糖量等内在品质及果品外观等方面。上世纪80年代,在我国本土市场上,油桃还是一种颇为鲜见的水果,仅有的一些品种还是从国外引进的“酸油桃”。
 
上世纪90年代,以美国油桃品种丽格兰特为母本、北京农林科学院的某种油桃为父本杂交培育出“曙光”油桃系,上市之初便受到了市场的欢迎。随后,华光、艳光、瑞光等一系列油桃品种,使我国油桃主栽品种迅速本土化。
 
牛良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2008年通过国家审定的中油桃4号、5号在果实大小、外观、品质方面较之前的品种又上了一个台阶,而被偷的中油桃13号是近几年选出的综合品质最好的品种。”
 
1999年,在参加工作3年后,他种下了一批桃树,希望培育出更好的品种以满足未来市场的需求。他确定的育种目标是品质好、个头大、外观漂亮,杂交育种集中选择黄肉和白肉、圆桃和蟠桃、粘核和离核等多对性状,以及含糖量、地域适应性、耐贮性和减少农药的抗性品种,中油桃13号便是其中之一。
 
牛良说,育种是一项漫长而辛苦的工作。经过市场调研确立育种目标后,真正的育种便开始了。首先,需要对已知性状的亲本进行分子标记、多基因聚合技术研究,选择优良性状。再通过与父本的花粉人工授粉等方式,进行有性杂交、诱变。
 
“人工授粉需要一朵花一朵花地挨个进行,果成熟后,则要将种子取出,像培育试管婴儿般接种到精心调配的培养基中。”牛良表示,几个月后,刚萌发的幼苗还需移栽进行“温度锻炼”,第2年,便可移到田间生长。几年后,新的杂种苗长成,每一株杂种苗便被称作“杂种单株”。
 
牛良说:“杂种单株的培育对育种非常重要,我们会对每一个杂种单株进行严格编号,如‘99-47-17’。”在“杂种单株”结果后,科研人员需要连续观察3年并记录所有果实的几十个性状。同时,还要对这些杂种单株进行分子标记辅助选择。“经过多次选择后,最终成为品种的杂种单株只有千分之一左右。”牛良介绍,“其余的除了少数保留用作下次育种的亲本外,都要淘汰掉。”
 
随后,等杂种单株的性状稳定下来,便可以进入生产试验阶段。每个阶段都要经过3年多的生产试验,才能摸索出新品种在不同条件下的生长情况。总之,每一个新品种的产生,都要不间断地进行大约十多年的杂交、试验。
 
在郑州果树研究所的桃育种圃里,每年杂种单株的数量会达到2000到3000个,对这些数据的搜集和分析,是一件相当辛苦的工作。牛良说:“不包括田间管理的师傅,我们共有6名科研人员,每年6月,桃子成熟时,大家每天都是天亮就到桃园,凌晨一两点才回家。” 此次被盗的桃子中,就包括已经进入生产试验阶段的中油桃13号。对中油桃13号的数据,今年他们只记录了一部分,剩下的还没来得及记录便被盗了。“‘十二五’的项目也因此受到了影响。”牛良强调,“这些成果的推广应用也会相应推迟,遭受影响的很可能会是整个产业。”
 
比中油桃13号更让牛良心疼的,还有那些还没有被命名的“杂种单株”被盗。它们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如果数据采集被中断,研发工作便无法继续,只能从种下已知性状的“亲本”开始,这将耗费长达五六年的时间。
 
尽管如此,郑州市森林公安局第二派出所所长程梁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这个案子的判定难度较大,特别是对于偷桃行为是否犯罪的判断上,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他透露,简单地说,偷桃者的主观目的是定性的重要因素。
 
记者试图联系当事人之一李某,截至发稿日,仍未与其取得联系。
 
研究机构的无奈
 
最近,牛良的名字和郑州果树研究所一遍遍出现在媒体上,也给他带来很多烦恼。甚至有网友认为,“天价桃被偷”不过是他们在为无法完成科研项目找借口。
 
对此,牛良表示很无奈:“这只能说是网友对育种项目有很多误解。”
 
牛良所在的研究小组为完成“十二五”项目做了多个新品种的研发,最后会选择最好的品种来申请审定。“中油桃13号是目前来看表现比较好的,也已经进入最后冲刺阶段。”牛良说,“尽管带来了较大的损失,但我们会想办法弥补。”
 
“之前也有同事研究的果树被盗,就算警方很快破案,抓到当事人,科研人员也没有办法,赔偿也只是按照市场价走。”牛良说,即使自己的桃被盗,他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他表示,要不是自己的一名同事找到当地媒体,“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由于此次盗窃案在当地颇有影响,郑州果树研究所也加强了对安全管理问题的重视。7月以来,研究所已经与当地派出所召开多次讨论会。
 
据悉,由于城市扩张,果树研究所的所在地如今已是郑州市主干道中州大道的重要地标。原本在桃园的围墙外,还有一排民宅,为拓宽道路,民宅已经被拆迁,桃园的东围墙也随之拆掉,给李某等人留下了潜入桃园的入口。对此,研究所与派出所商议,尽快通知市政部门重修东围墙,并加装警示语和警灯。为了避免再有人钻进来偷桃子,研究所还临时用缠有铁丝的蒺藜枝将缺口覆盖。
 
不过,牛良认为:“农业科研依靠土地,难免跟当地农民打交道。再加上又是吃的东西,再怎么严密都难免发生被偷的事情。”他说,有时早晨到桃园工作,还看到过小偷留在桃园小屋屋顶和窗户上的脚印。
 
其实,研究所果园被盗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近年来引起最大关注的莫过于“天价葡萄事件”。2003年,北京农科院林果研究所葡萄研究园培育10年并投入40万元科研经费的“天价葡萄”被盗,导致研究所的研究数据断裂。
 
时隔近10年,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葡萄育种专家、北京农科院林果研究所研究员徐海英仍然深感痛心:“那些葡萄我们投入了四五十万,培育了超过10年。”但案发后,有关部门在经多次评估后判定涉案葡萄仅价值300多元,这让徐海英难以接受。她表示,此后便没有再关心过这件事。
 
“同行们都常常遇到、听到果园被偷盗的情况,能有什么办法呢?”徐海英说。
 
在北京,中国农科院的一片试验田位于繁华的三环以内,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也在对这片试验田的果实带来潜在威胁。看门人曾表示:“农作物常常被偷拽、偷摘,一些优良品种也经常被民间农业科技公司盯上。”
 
对此,中国农业科学院原副院长陈万金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说:“我们对蔬菜、粮食等作物的试验基地,没有进行格外严格的监控和统计,目前应该是没有被偷过。”
 
与那些以占便宜为目的的小偷小摸行为相比,故意窃取新品种的种子并悄悄上市的行为就更值得科研人员心疼。陈万金强调,鉴于时常听闻兄弟研究所果园、试验田被盗,一直以来,农科院对于稀缺的种子资源和作物的安全都非常重视。
 
“新产品的知识产权在现有法律下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因此暂时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进行保护。”他说。
 
“天价葡萄”
 
2003年8月7日凌晨,北京市香山派出所民警驾车巡逻至香山门头村幼儿园门前时,发现4名男子抬着一个编织袋。民警立即停车上前盘查,得知4名男子是在附近打工的河南籍民工,当晚翻入北京农林科学院林果所院内,偷摘了葡萄架上的葡萄后逃出。
 
殊不知,这些葡萄是北京农林科学院林业果树研究所葡萄研究园投资40万、历经10年培育研制的科研新品种。四位民工的馋嘴之举使其中的20余株试验链中断,损失无法计量。后北京市物价局价格认证中心估价,被偷葡萄的直接经济损失为1.122万元。
 
2003年9月,警方以涉嫌盗窃罪对4名民工执行逮捕。该案审查起诉期间存在较大争议,侦查机关听取专家等各方意见,决定对葡萄价格进行重新鉴定。鉴定机关按照“市场法”对葡萄价格的鉴定结论为376元。2005年,该案撤诉,沸沸扬扬的“天价葡萄”案尘埃落定。
 
《中国科学报》 (2012-08-27 A3 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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