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来乐老年公寓空旷的院落。王剑摄
在家庭养老功能不断弱化的形势下,大力发展机构养老似乎成为一种必然趋势。然而现阶段受资金不足、技术缺乏、管理不完善、公众认可度低等问题的困扰,机构养老仍难摆脱“叫好不叫座”的尴尬。其中,民营养老机构的发展困境较为突出。为节约成本,部分民办养老院甚至采取“歇冬”的办法,冬季不做老年人的“生意”。
■本报记者 王剑
距离北京市区40公里外的怀柔区,常住人口约28万,其中超过一半为农业人口。这个以农业人口为主的区拥有公办养老机构17家,民营养老机构4家。
养老院歇冬
春节前夕,《中国科学报》记者敲开了坐落在该区庙城附近的一家名为喜来乐老年公寓养老机构的大门。公寓新修缮的大门和台阶很气派,但里面却显得格外冷清。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很意外地冲记者摆手说:“哪有人来呀,我们这里很久没住老人了。”
此前,记者曾以消费者的身份电话咨询了包括这家老年公寓在内的几家民营养老院,得到的答复均是“正在装修”,或者“天冷,暂不营业”。
据工作人员介绍,由于客源少,出于成本的考虑,他们冬天一般不接待老人入住,但会接待散客。“前两天我们刚接待了一拨剧组。因为我们这里离怀柔影视基地近,经常有剧组的人来住。我们也经常接待城里来的游客。”
养老院不接待老人而是用作宾馆接待客人,令人费解。
记者发现,这家老年公寓紧邻进入怀柔区境内的京密路边,去年5月建设的京承高速怀柔立交桥从这里经过,虽然这让老年公寓的院落内推了几米,但仍然难掩它地理位置的优势。它应该算是怀柔区的养老机构中距离北京城区最近的一家。
清冷的大院里仅有三四个值班人员,所有的房间都空着。院子上方罩着玻璃顶棚,院内种着翠竹和小树,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如同山谷般幽静。
记者随后拨通了老年公寓杜姓负责人的电话。杜姓负责人介绍,该公寓开业已有8年,有近90张床位,按房间档次收费,每月价格从1700~2100元不等。
“现在天冷,老人都接回家过冬了,我们也要考虑经营成本,所以冬天我们不接待老人。”杜姓负责人称,如果有老人要送来,需要等到3月份以后,“价格还可以商量”。
当被问到在同一个院子中既接待老人又接待游客,从事多种经营会不会互相影响时,该负责人干脆地说:“不会,我们有两个营业执照。”
就此,《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了怀柔区民政局社会救济救灾科的工作人员苑国文。苑国文介绍,受地理位置的影响,怀柔区的养老客源有限,养老机构入住率并不均衡。
“市内及城区周边的养老机构可能人满为患,市区的人嫌我们这里偏远,一般不选择来怀柔养老。我们面对的人群基本都是当地的老年人。”苑国文说。
记者发现,由于个人收入不高,以及“养儿防老”、“赡养老人天经地义”等传统观念的根深蒂固,当地解决老人赡养问题的主要方式还是以居家养老为主。
据介绍,怀柔区过去一直注重养老机构规模的扩张,如养老机构数量及床位数的增长等,对入住率并没有投入太多关注。这也成为民政部门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内容,即如何提高服务与管理质量,从注重床位数量逐渐转到注重入住率上。
在谈到部分民办养老机构冬季歇业的情况时,苑国文显得很无奈。他坦承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冬季取暖成本对经营者来说又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本来就经营惨淡,如果让他们加大成本,会影响他们的生存。”他说。
至于以老年公寓进行旅游住宿接待的多种经营行为,苑国文则表示,没有明确规定不允许养老机构从事其他经营活动,因为养老机构的营业执照是由民政局核发,而旅游接待的营业执照则是由工商局核发。
“如果查得严的话,他们的经营会受到影响。”他强调。
北京大学人口所副所长穆光宗教授在接受《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时指出,有些民营机构没有老人入住,反倒呈现机构“空巢”现象,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国人口老龄化的矛盾还没有达到一定高度,机构养老观念还不能为社会普遍接受,老年人还习惯于居家养老。
养老机构转型
尽管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民办养老院就陆续出现,但直到2000年以后才迎来快速发展期。由于规模较小、硬件设施也相对较差,多数资金投入有限的民营养老机构面对的是支付能力有限的老人,走的也是低端路线。这些民营养老机构大多难以赢利。
专家普遍认为,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骤然进入老龄化社会,以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决定的社会保障服务系统不可能很快接纳和解决几亿老人的生活服务、护理乃至赡养问题。因此,养老机构的发展将是我国一项长期的艰巨任务,养老模式的突破创新也将带动其他的产业发展,成为市场前景广阔的朝阳产业。
距离喜来乐老年公寓以北约7公里的另一家民办养老院——杨宋镇敬老院,是怀柔区规模最大的养老机构。杨宋镇敬老院成立于1984年,总占地面积7706.8平方米,现有床位300张。
2011年12月,北京某养老产业集团与怀柔区杨宋镇政府签约,在杨宋镇敬老院建立起怀柔区首家公办民营的养老服务机构。此举旨在引导社会资金注入养老产业,在经营管理、软硬件建设、服务等方面实现优势互补,并减轻政府在财政上的包袱。
杨宋镇敬老院成为怀柔区试点改革的第一家,其身份从此从公办转为民营。
根据协议,该集团接管杨宋镇敬老院后,将通过改扩建、增加软硬件基础设施等措施,把杨宋镇敬老院建成怀柔区首家五星标准敬老院。
记者在敬老院大厅里看到,临近晚餐时间,十几位老人或聊天或看电视,很是轻松惬意。敬老院护理部主任王福玲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他们当中有一位92岁高龄的老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5年……
杨宋镇敬老院是一栋三层小楼,地面上铺设了防滑垫,楼道两侧装有手扶栏杆,以方便行动不便的老人行走。
入住敬老院两年多的王慧珍(化名)老人现在住在二层的一个两人间。房间仿照宾馆的样式配置了空调、电视等生活设施。老人的生活用品并不多,摆放得还算整齐。在这里,有工作人员24小时提供各种服务。
“这里的条件不错,也比较方便,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医院,子女比较放心。”王慧珍告诉记者。
王福玲介绍,敬老院的老人一部分是五保户,这部分人的养老费用由政府财政负担,另一部分则是来自社会的老人,但以怀柔区为主,北京其他区的人较少。价格方面,每床位一般在两三千元左右,普通百姓都能够接受。
目前,敬老院主楼的第一、二层已基本住满,第三层因楼层较高,愿意住的人不多。同时,由于入住的人较多,管理人员紧张的问题比较突出。
敬老院转制后的发展会怎样,王福玲无法预测,但她言语中透着乐观,“因为这是区里甚至市里扶持的试点单位,前景肯定不错”。
养老模式多元
随着中国社会急剧转型,传统家庭养老模式渐渐无法单独应对老龄化社会的挑战,并正尝试从一元走向多元,从居家养老转向居家养老、机构养老、社区养老等并重的多态化模式。
在北京,青松乐龄(北京)商务服务有限公司(简称青松乐龄)尝试运用市场力量解决失能老人的照料问题,成为探索政府出资购买养老服务的一个代表。
青松乐龄以入户为失能、半失能老人提供护理服务为主,服务范围涉及北京市内各城区1.4万多名老人,而该公司负责咨询的李小姐告诉记者,最初签约青松照护的老人还不到300名,增长到现在的服务群体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据介绍,到2015年,青松乐龄争取在全国20个城市建立上千个服务站点,实现全国布点和网络建设。
上海市是全国最早实行计划生育的城市之一。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就已进入老年型社会,比全国早大约20年。
在上海探索市场化养老的过程中,亲和源老年社区的模式颇具启示性。
亲和源老年社区是中国首家老年会员制社区,从2008年试运营以来, 入住家庭已接近 100户。其基本的运营模式是采取会员制管理,入住会员需缴纳50万元(现已涨到 58万元)的会员费。入住后根据个人选择入住房型的大小,每年还要缴纳2万~6万元不等的管理费。
亲和源的服务内容包括生活服务、健康服务、快乐服务三部分,几乎包括了老年人生活的所有方面,而且服务人员须受过专门的训练或培训方能上岗。这种接近于居家养老、在某些方面优于居家养老的模式,似乎更容易让老年人获得一种理想的晚年生活。
穆光宗说:“这(亲和源老年社区)是在老龄化问题逐渐凸显背景下的一种兼具市场和社会性质的养老机构,虽然还只是市场化养老的个案,但有可能成为一种具有普适性的养老模式。”空巢之忧
1999年我国宣布进入老龄化社会后,多年来,我国养老事业的发展始终处于初级阶段。随着老龄化加剧,加快养老机构发育成熟,以适应今后社会的刚性需求,成为全社会越来越迫切的期待。
目前,全国约有2340万65岁以上的空巢老人。一些大城市的空巢家庭占家庭总数的30%,京、沪、津大城市已超过这一比例。
“许多城市都出现了老人死在家中却无人发现的现象,这说明传统的以家属照顾为依托的居家养老功能是残缺和不完整的,已经难以应对空巢老人越来越多的事实和挑战。”穆光宗对记者强调。
小贤(化名)是北京市一家报社的编辑,30多岁,她还有个姐姐。她们各自的家庭就是现在普遍的“四二一”结构家庭(父母及独生子女、父母双方老人)。
小贤的母亲去世早,耄耋之年的爷爷奶奶由年近七旬的父亲照顾。几年前,小贤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亲一下子闲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于是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突然闲下来可能不适应。”过了很长时间,小贤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还是唏嘘不已。那天她给家里打电话,一直到下班都没人接。等小贤赶到家时,发现父亲已经倒在地上,身体和地板一样冰凉了——急救车直接把人拉到了太平间。
在很短的时间里,三位亲人相继辞世令小贤心碎不已。
当下,中国城市家庭结构正从传统的正金字塔型向倒金字塔型转变,家庭日益小型化。子女通常不与老人住在一起,纯老年家庭、空巢家庭快速增多。
家庭结构的变化使老人抗风险的能力减弱,和小贤类似的家庭将不得不面对更多的风险。
穆光宗指出,在老年人中,空巢老人和失能失智老人的居家养老风险巨大。对于空巢失能老人来说,除非儿女有时间和能力照顾,或者能够找到合意的保姆,否则去机构养老应该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今后一段时间,中国将面临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养老任务,养老正在迅速发展成为一个极其急迫的社会问题。然而对于老年人来说,除了生命健康,生命的意义、价值和幸福感更为重要,但以何种方式获得,仍然是一个新命题。
《中国科学报》 (2012-02-03 A3 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