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过去一年中,有多位中国科学家先后逝去。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我国各学科和研究领域的开拓者、奠基人。他们奉献毕生精力,为祖国科技事业的发展作出重大贡献。然而我们不妨试问,今日公众知晓其名者,究竟能有几人?
科学是无止境的前沿,知识日新月异。如此,科学家何以能够被世人铭记,甚而流芳千古?科学家留下的宝贵遗产,在今日又当如何被理解与传承?
围绕上述话题,本报记者对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刘兵教授进行了采访。
■本报记者 郝俊
《中国科学报》:在刚刚过去的2011年,何泽慧、吴阶平、朱光亚、王大珩等对中国科学贡献卓著的老一辈科学家先后去世。有人认为,“这些科学巨匠的离世,在社会上却是悄无声息”,这反映出“人们对科学正在冷漠和疏远”。对此,您怎么看?
刘兵:的确如此。可以说在相当程度上,科学确实在今天受到了公众的冷漠和疏远。仅仅从当下科学普及和科学文化类图书的印数之少,也可以看出公众对科学的不关心。
这种情况的出现其实有很多种原因。例如,当下社会更加重视物质化的发展,更加关心经济,更加关心眼下的享受。而科学,在其本质上是一种基础性的、文化性的、精神性的东西,即使与技术的发展有关,也只是部分的、间接的。公众对于不能马上带来现实利益的科学的冷漠,恰恰与崇尚物质化发展和眼前利益的社会风气相一致。
另一方面,在理论上、口头上、形式上,我们似乎又特别地推崇科学。这里面有两个主要因素。其一,当我们在大谈“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时,其实主要所指的更是技术,而非原本意义上的科学。这与前面所说的“物质化”情形又是一致的;其二,我们又经常会把科学“意识形态化”,当做“真理”的代名词和标签。这也超出了科学原有的含义。在这样两种情形下,对科学表面的尊重,实际上并不利于科学的发展。
改革开放初期,像华罗庚、陈景润等科学家成为“全民偶像”,那又是在特定历史时期的另外一种非正常的表现,也与对科学的“意识形态化”有关。
我们现时最需要的,实际上是对科学实事求是、恰如其分地重视与支持。
《中国科学报》:我们也看到,居里夫人、爱因斯坦等科学大师至今不被世人遗忘,您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刘兵:少数科学大师没有被人们所忘记的情况,值得更深入、细致地分析。可以追问,人们所记住的,究竟是他们身上的哪些方面?一些科学大师作为“名人”,或“公众人物”,为人们长久地崇拜本是很正常的。但在很多情况下,广大公众却不一定真正对他们最核心、最有价值的思想有所了解。
这些科学大师,因其思想的独创性和对科学的杰出贡献,为人类认识自然能力的增加、为人类知识的增长、为人类文化的发展,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同时,他们留下了丰富的思想和精神遗产。这些遗产,已成为我们今天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意义上,它们可以说是具有持久的生命力。但是,就当下公众对这些遗产的理解而言,却远未达到理想的程度。
《中国科学报》:科学家的影响力,是否能够超越科学共同体自身,从而作用于更广泛的社会公众?
刘兵:科学的核心内容在于科学知识。但是,除了科学知识之外,理念层面上的科学思想、科学精神,确实也是科学为社会增加的文化财富。在理想的情况下,这些内容不仅仅为科学共同体所独有,同样也可以传播到社会上更广泛的公众之中。
当然,科学并非人类唯一重要的知识,但却肯定是重要的知识之一。对于科学精神、科学思想、科学方法的掌握和适当利用,对于社会文化与文明的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更广泛的公众掌握了这些内容,可以在恰当的场合,以恰当的方式将其应用于自身和社会;可以避免那些有害的、非科学的东西带来的损害;同时,也可以尽量避免不恰当地应用科学和技术所带来的一些负面效应。
科学思想、科学精神、科学方法和科学文化,这些涉及科学同时又成为社会文化组成部分的内容,既可以通过正规教育中的科学教育、通识教育来实现其作用,也可以通过非正规教育以各种形式在社会上普及。
《中国科学报》:这些科学遗产,是否也有被忽视和遗忘的危险?
刘兵:一般而言,科学知识会通过专业的科学教育、通过科学研究的延续和发展,在科学共同体内部传承。但在传承中,其实也会有选择和淘汰。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所说的科学方法、科学理念、科学精神等,也应当通过科学教育等各种形式传承下来。然而在现实的实践中,可能会受到不同程度地忽视。
这种传承,也可以从目前培养科学家的具体实践形式中看到。例如研究生的学习过程,不再像本科生那样以听课为主,更多地,是在导师的亲身带领和指导下学习并从事研究。这种体制本身,就蕴涵着将包括科学规范在内的方法、精神、文化等理念层面的内容,潜移默化、言传身教传授给学生的意味。
另外,对科学文化进行专门研究的科学史等领域,又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将更多有关于科学的知识和文化遗产保留下来,为科学家和公众的学习提供了重要基础。
《中国科学报》:有人认为,在今天的“大科学”时代,“师承传统”已削弱。对此,您怎么看?
刘兵:由于时代的不同,学术思想的传承方式有所变化本应是正常的。在今天的“大科学”时代,科学知识与文化的传承有了新的特点。但正如当前的研究生培养体制,呈现出了学术思想传承的意义,因此,我们并不能说“师承传统”已削弱。
应该说,科学知识和文化的理想传承,本来就不该只有一种模式。在多种模式并存的情况下,才能真正实现传承的理想。
《中国科学报》:您认为,中国老一辈科学家的精神遗产,有着怎样的现实意义?
刘兵:科学和社会都在随时代发展。相应地,对于科学的知识和文化而言,其内容及传承方式也都会有不同。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而简单地随波逐流,而是应当有必要地坚守,同时还要有开放的心态。
在老一辈科学家身上,有着不计功利研究科学、献身科学的理想主义传统;严谨、求实、不以从事科学来追求非分私利的传统。这些传统都更加需要倡导。而这种倡导之所以必要,恰恰说明老一辈科学家身上的优良传统,在今天已经受到了相当程度地损害。
《中国科学报》 (2012-01-16 B1 思想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