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春节,与其说“万家团圆”,不如说“万杯闹腾”,吃吃喝喝永远是摆脱不了的主题。不过,今年春节,虽然宾朋满座,我却一直滴酒未沾,不仅推辞了几场大型吃请,还拒绝了若干劝酒辞令,真正过了一个“廉洁”的春节。其实,不是本人不想吃、不敢吃,而是不能吃:牙床上火,“举齿维艰”。
这让我一下子生出很多感触:媒体上、书本里的健康常识,没有完全说服我(何止一个我呀);肠胃肝胆连连抗议,没有彻底吓倒我;虽在疼痛难忍、翻江倒海之时赌咒发誓不再碰酒,而时过境迁,酒精的作用依然“顾”我;父母左叮咛、右嘱咐,没有打动我;老婆正反结合、苦口婆心,没有感动我——而这回时隐时现的缠你没商量的疼与痛,却真正完全地征服了我。
春节之后,记者们又在齐声合唱“同一首歌”:《医院:长假后遗症形形色色》、《节后第一天,医院三大专科爆棚》、《吃喝惹祸:痔疮前列腺“告急”》……其实,不能怪媒体老调重弹,咱们许多人年复一年、节复一节地习惯性海吃海喝,记者们能熟视无睹吗?
相信每一位海吃海喝者,都知道吃喝适度才会有益健康,但觥筹交错之际、推杯换盏之时,往往就盛情难却、身不由己了。美国一位历史学教授约翰· C·伯纳姆写过一本《科学是怎样败给迷信的》,以19~20世纪美国的科学普及史为经,以公共卫生、心理学和自然科学三个领域内的普及活动为纬,揭示了一个令人迷惑的现象:曾经作为一种积极、进步的文化力量的科学,在美国消费文化中,慢慢地为新伪装下的迷信和神秘主义的复活让出了一条通道,最终导致科学在大众层面上被迷信击败。一位中国朋友读后最大的感触是,科学就是另一种严谨的扯淡!这样的结论,显然不能让严谨的科学工作者接受。但从最终的传播效果看,你不能不承认,科学往往败给了权威、败给了感情、败给了迷信、败给了习惯,甚至败给了疾病和疼痛:那些嗜烟如命的朋友,没有一个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还是照抽不误……所谓“痛下决心”,往往不是说下了决心有多么痛,多半是指痛得难受之后不得不下决心。
有人说,口号+不落实=零,“科学+不落实”不也等于零吗?事实上,虽然疼痛是一种消极而不愉快的反应,但在对人的生活行为习惯的矫治上,它比任何积极的、进步的科学理论更有效。医学专家说,从生物学的角度看,痛是一种保护性、防御性机能,它警告机体正在遭受某种伤害性刺激,并促使机体摆脱这种刺激的继续伤害。在我眼中,疼痛还有一种附带作用,它会让人在疼痛期间丧失接近不良嗜好、实现不当欲望的情绪与能力。
36个文件管不住一张嘴,说的是公款吃喝屡禁不止。其实,私款吃喝都那么闹腾,用文件管住公款吃喝还真不能抱太大指望。除非有与生理反应一样灵敏的监督机制,特别是与疾病疼痛一样刺激的警示机制。然而,人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痛,最根本的问题是,在制度设计上,不是简单地让人“不想”、“不敢”,而是应尽最大力量让那些想玩的、想贪的也无计可施,敢玩的、敢贪的也无能为力。“不能”,是最好的防患于未然。
美国人从“科学败给迷信”开始反思科学普及史,而“科学败给病痛”则告诉我们,人是十分现实的动物,不到痛处不罢手,不见棺材不掉泪。一种行之有效的制度,从激励人的角度,应当让多数人感到“我能”,而从约束人的角度,则应当让绝大多数人切实感到“想也不能”、“敢也无能”,否则,我们的制度安排就难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演变为一种严肃而认真的“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