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社会,都有责任伦理的存在。自尊、自重、自律,是每个人的人格选择。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
教师不但是知识的传授解惑者,同样也在师德、教德、人格方面垂范学生,古往今来,这是从事文化授业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教师与学生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关系才健康有益呢?看过不少西方有关教育的电影,老师可以坐在讲台上讲课;学生可以吹口哨,表示对老师的赞同与反对。是不是艺术夸张,不得而知,但无论发生什么矛盾,影片最终表达的都是老师与学生在人格上的尊重与理解,而行为上姿态如何在他们的自由表达中是次要的。毕竟,他们没有我们自古以来师道尊严的行为框框。
我是有中国传统教育背景的教师,不管理性上如何让我面对当今学生的行为现实,感情上,看到一些现象,总还是不舒服。
下面列举我遇到的一些情况:
5年前,我在任教的学院讲一门大学语文课,那是两个班一百多人的大课。通常我不点名,但我会以提问的方式注意到学生缺勤的情况。记得那天第一节课,我点名请一个学生回答问题,学生张某起来回答;第二节课,我点名请另一学生王某回答时,感觉其面目怎么这么熟悉?学生哄笑,才明白原来仍是学生张某。我就问:你究竟是张某还是王某?他只好告诉我,他是顶替另一个同学回答问题,那个同学没来上课。他大概受同学之托,不想让老师知道王某在缺课。我很吃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顺口说了一句:“怎么能这样?”见到那学生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就不想追究,继续上课。这时就听一女同学大声说:“这有什么呀?”那种不以为然、怡然自得的声调,令我恼怒起来,便说:“现在只听说有假酒、假烟、冒名顶替的种种造假,让我们身受其害,无能为力,没想到居然还会发生假上课、假学生现象。你们觉得这很正常么?”学生无人作答,不想再耽误更多时间,以一人之过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但不平静的心情已经破坏了我的讲课状态。
很长时间,我不适应学生上课前踢踢踏踏地走进教室,一副半睡半醒之状。据学生告诉我,有些同学经常晚上两三点才睡,干什么?上网。这样,即使是上午9点以后的课,他们仍然是强醒之态地赶来,常常吃着面包、喝着豆浆或酸奶等待着上课铃响。我早已见怪不怪,也无劝导之兴趣。心想,只要上课时不吃就不错了。
记得有一位同事曾经对我说,她每一堂课穿什么样的衣服,以什么样的仪表面对学生,都是用心而为的。一个教师这样追求自己的仪表与讲课行为的完美,老师这种自尊自重的心态,何尝不是对学生的尊重、对职业的自重?还有一位同事,每当给新的班级上课,总是郑重地鞠一躬,然后对同学们说,这是一个庄重的“立约”,从此,我们之间就形成天底下最值得珍视的师生关系了。他希望在契约精神的约束下,师生有一个健康、进步的关系。长期以来,我深感德行教育言语的无力,索性就不去碰他们,不给这类学生表演的机会,倒也相安无事。去年我的一门选修课结束,在开卷考试上,我提出一个问题:本学期你逃过“大学人文”课吗?谈谈你逃与不逃课的理由。这门课一、二、三年级的学生都有。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同学对这门课提出看法及批评、建议。学生们的回答很坦诚。150名学生,大约有半数以上说没有逃过一堂课,理由是:
A,感觉这门课收获很大,让自己明白很多的东西,信息量大,舍不得逃;
B.没有逃课,怕老师点名。
C.都大三了,梭角快被磨平了,这门课让我找回了自我,知道了应该选择什么,放弃什么。
约二分之一的人逃过课,理由很多,也很有意思,我愿意一一介绍:
A.我对公选课向来不重视;
B.因为有事,送朋友,懒得下楼;
C.因为有其他讲座想听,老师对不起;
D.因为生病;
E.看别人不来,也就不来了;
F.对课上有的内容不感兴趣,中途就走了;
G.因为老师已经说开卷考试,认为听课与考试无关;
H.我与老师的观点不同,觉得无聊,就逃课;
I,选修课必逃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没有足够的精神,就不去上了;
J.这门课考试好过(及格),就想逃课;
K.上课没意思,都大三了,想一个人走走,散散心,现在杂七杂八的事很多啊!云云。
我感觉逃课及他们的理由都是客观的。有些人如果肯与老师面谈,倒可以交流一下。记得有文章介绍,当年梁思成上课,听课人不少,有一次交代考试问题,竟然没有学生回应。原来注册的学生一个没有来,来听课的人都是旁听生。他只好感谢在座学生来听课。过去北大、西南联大这样的例子多了。还有一种传说:不会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老师如果不以自己的教学魅力取胜,还有什么说的?我列举上述逃课理由,不过是让大家了解一下当今学生的学习心态罢了。
我在大学从教三十多年了,眼见一茬一茬的学生,与老师的关系在慢慢地起着变化。1980年代毕业的学生,有人比我的岁数都大。在校称我老师,校外就直呼姓名,不管怎么称呼,都能感受到他们对老师的尊重。1990年代的学生,拿我当朋友,课外经常谈心,甚至她们的恋爱婚姻问题也经常与老师探讨。前些时,一个学生的孩子过十八岁的生日,让我写几句赠语,我为此给那孩子写了一篇短文:“花季瞬间,责任一生”。母女俩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代沟。2000年代,我陆续接触到少数民族的学生,藏族、苗族、朝鲜族.——感到传统伦理在他们身上保留很多,对老师的每一点帮助与关怀,都那么感激,让我都有些担当不起。与那些见了你像不认识一样的学生相比,我这个比较传统的老师,心里确实热乎乎的,更加强了自己为师的责任感。
感觉舒服不舒服,与提倡不提倡无关。以我对现代社会个性表达的充分理解,我是坦然认可现状的。但是就像我对“孝道”有自己的看法一样,我对师道同样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传统的“孝道”,只要求晚辈单方面的服从、孝敬,而忽视长辈对晚辈的人格平等与尊重,是不公平的;长幼之仁与孝,不能在互动中保持与增长,是人性的残忍。那么,传统的师道,不尊重学生的自由意志和个性,同样不合理,师生之尊与敬,不能在互动中保持与加强,其关系也是可悲的。在教与学合理的规范(制度约束)中,真正的师生关系应该建立在何处?相互尊重!当老师认真地准备每一堂课,以他从不迟到、从不无故缺课,并以严整的仪表面对学生时,学生应该意识到,这是老师对你们来此堂上学习的尊重;当老师看到学生不放任青春的性情,尽可能自律地认真面对学习时,老师也会视为学生对自己劳动的尊重。如果你对课程内容或老师的观点有看法,是否也应该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表示自己对知识的尊重?
任何社会,都有责任伦理的存在。自尊、自重、自律,是每个人的人格选择。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无论是社会、家庭、学校,都应该让老师与学子们知道,在这个世俗化人生选择的时代,也是公民社会发育生成的时代,人之为人,士之为士,我们还要不要仰望星空,还要不要保持对高贵的尊重。
(作者为大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