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是与77级同学一起迈入科大的。那个年月的学生有点像二战后哈佛、剑桥的新生,年龄、知识结构等参差不齐。以地化班为例,有近25岁的“老学生”,有非少年班的“小学生”;有应届高中毕业的,有老三届的,有当过高中物理教员的,有开拖拉机的,有只敢考安师大却喜从天降落入科大的;有的老成如夫子,如赵俊琳、唐明,有的天真可爱如金童玉女,如周天群和小苗子。
77~79级的才华是不是比今天的科大学生强?那倒未必,但那实在是经过“德才”的筛子筛选出来的。试想,在十年史无前例的文革命中,能够坚持读书,并在高考中名列前茅,那需要怎样的信念和意志?所以,这批人特别顽强,特别自信,特别努力,特别有毅力。吃饭排队时,总是一手拿着碗筷,一手拿着英语单词本,目中无人,口中念念有词。打好饭菜便走上现在的“天使路”,一边吃饭,一边听广播里的英语九百句。幸好当时天使路上没有鸟,否则“天使”下凡就要大煞风景了。
说起自信,那年月各省的高考状元可没有今天风光,在科大一抓就是一把。“我们科大”是大伙儿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北大、清华也不在话下,底气很足。原因不仅是高考分数高,而且大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科大人也”的豪迈。为此,自修室里日光灯夜夜长明,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的人大有人在。不过,他们自信却并不轻狂。记得带那几届同学野外实习时,大客车的前排座位总是空的,等老师上来坐,上课很少有人旷课、迟到。当然并不绝对,老师的课讲得不好,学生也会“罢课”的。他们自学的本事很大,不上课,照样考高分。那时候“怪人”也不少,有的不挪窝,除了上课就在宿舍里,盘腿坐在椅子上读书,谁进来都搭上几句,成绩照样名列前三,令人叹服。
那年月的学生饱尝“文革”十年无书读的痛苦,因此对改革开放有着深厚的情感,对振兴中华有着强烈的“舍我其谁”的责任感,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环境,学术报告会大多是场场爆满。在学术报告厅,平等的学术讨论显示出十分自由的空气,本科生向权威提问甚至挑战是常有的事。记得有一位天体物理的权威在作《灵魂不死与信息革命》的报告时,便遭遇了连珠炮式的发问,尽管报告中掌声不断。还有一次,世界著名的地球物理学家来作报告,一位本科二年级学生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提出了几个问题。这个大胆的学生叫宋晓东,后来做出了当年世界十大科技进展之一的成果。
敢于提问,不怕提可笑的问题,是今天我对学生的要求,这源于我对“提问”认识的长进。77级地化班有位学生上课时最爱提问题,当时我对他的评价是:总爱提不是问题的问题。因此,我请同学们不仅要敢于提问,还要善于提问。后来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个同学毕业后事业很成功,他成功的秘诀也许就是“爱问”,不惜问可笑的问题。
那年月学生学得苦,但很会找乐。放春假时,他们结队骑车游巢湖、上大小蜀山。自行车当然都是借老师的,所以一到假期,我就要心疼自己的车子了。有一次过节,专业师生开联欢会。第一个节目是杨金萍与邓丽君合唱,大家一愣,随着音乐响起,杨金萍载歌载舞与录音机里的邓丽君合唱起来。这个策划十分成功,大家笑成一团。那时候不像现在那么喜欢下馆子,否则非喷饭不可。
琐忆当年,一句话评论:那是雨过天晴的科大文化,虽然各方面的条件比现在差多了,但是,“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的科大精神却呼之欲出。
(作者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地球与空间学院教授)
《科学时报》 (2008-9-23 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