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北京
记得那是1958年8月底的一天,蒸汽火车的尖叫声把我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坐在我对面的男孩歪斜着身子还在大睡,这是我刚刚认识的朋友,也是我离开家乡后遇到的第一位朋友,他叫何平笙。
我在南翔火车站上车后不到20分钟,火车就在苏州站停靠。他拎着一大堆行李上车后就坐在我的对面。黝黑清瘦的面庞上,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聪明、机灵和兴奋。当我知道他也是去首都北京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报到的新生后,就问他考取的是哪个系。“该(高)分子化学和该(高)分子物理”。这句高八度的苏州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有时甚至觉得比蒸汽火车的呼啸声还要响亮,因为这是亲切的乡音,更是我们充满希望的未来。
当我还沉浸在初识同学的回忆中时,广播里传来了即将到达北京的消息,旅客们开始骚动,对面清瘦的男孩也完全醒了。我们刚刚把行李整理好,列车就徐徐进入北京前门火车站。当时的前门火车站非常破旧,但宏大的前门箭楼和城墙还着实让我们兴奋了一阵子。走下火车,就看见远处站台上一幅醒目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新生接待处”的横幅,我们扛着行李直奔那儿。那里已经有不少略显疲惫的男孩和女孩,无疑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同学。还有一些亲切和善的面孔,他们一边和新同学交谈,一边抢着帮新同学拿行李。我们被告知,学校在玉泉路,离这里还有二三十公里的路程。
半个小时后,一辆蓝色大轿车把我们带出了前门站。不一会儿,轿车驶进了天安门广场,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久久向往的地方。刚刚落成的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仍有一些没有施工完的痕迹,但它们雄伟的建筑、磅礴的气势让大轿车里的这些刚刚离开爹娘的男孩女孩们兴奋不已。经过天安门城楼时,不知哪一位胆大的男孩喊了声“车子开慢些!”司机非常善解人意,大轿车明显地减慢了速度,我们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观赏这神圣的天安门城楼和毛泽东主席的大幅画像。
轿车沿着长安街继续西行,民族文化宫、军事博物馆陆续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些十大建筑是当时的骄傲。短短的几十分钟里,我们就看到了其中的4座。激动和自傲的心情确实难以言表。
再往西去,长安街还是那么宽广,但道路两旁却是都是一些低矮的农舍和好像没有长什么庄稼的农田。快到玉泉路时又出现了一些较好的建筑物。大轿车在玉泉路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的西南角停住。负责人告诉我们,因学校的宿舍不够,高分子系的学生要暂时住在政治学院西南角的一座楼内。
走进校园
我们下车后,就在路旁的一张临时设置的小桌子上签了到。不知哪位先到的男孩热情地将我们的行李搬到了旁边的宿舍楼内。这时,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孩主动与我们打招呼:“一定是饿了吧,我带你们先去学校的学生食堂吃饭。”在征得了坐在小桌旁负责签到的干部的同意之后,我们跟着这位女孩穿过马路向西走去。
开始我们都有些拘谨,在自我介绍后,我知道这位女孩家住北京,也是高分子系的新生,单名王同。她的一口流利而清脆的北京话使我情不自禁地正面看了她一眼:清爽白皙的脸庞,梳着两条不长不短的小辫,穿一身整齐干净的兰卡其布列宁装。虽然没有我以前见到过的一些上海女孩那样的娇柔,但也看得出是一位出身不错、家庭生活条件较好的姑娘。
她带着我们走进了神圣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校门。校门并不像现在有些大学的校门那样高大和气派,但一走进这座校门,我就感到一下子长高了不少。一个普通的农家男孩来到了首都北京,确确实实地走进了一座名牌大学的校门,真正成为了这座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成了久负盛名的郭沫若校长的首届弟子。
我挺着胸膛在整洁而漂亮的校园大道上走着。“这是学校大礼堂”,“这是我们将来的教室”……带我们走进校门的女孩那细软而优美的声音不时在我的耳边响起。但我没有仔细观看,仍然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
不一会儿,我们走到了学校的学生食堂。看上去,这座食堂很大,但却比较破旧,可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进食堂,诱人的香味让我一下子感到确实是非常饿了。在那个女孩走了以后,我们就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如此雪白而松软爽口的大馒头,有好几样荤菜和素菜还可以随便吃。这可能是长到17岁来最好吃的一顿饭,吃下去的数量也是惊人的,简直像是到了天堂。
下午,在收拾整理了行李并安排好了铺盖后。我和几个新来的同学一起参观了学校,当然也在解放军政治学院随便走了走。在看到了当时我很崇拜的解放军的中高级军官,尤其是许多将军也与我们住在同一个院里时,更感到太了不起了。
晚上躺在床上虽然很疲劳,但却兴奋得久久无法入睡。这是改变我命运的一天,儿时的梦想实现了。这一天中,我经历了许多非同一般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一天里我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老师和同学。这些朋友、老师和同学将指导、帮助和陪伴我进一步成长,开创美好的未来。
第一次走进科大校门的那一天,确实是我人生的转折点。那是我的孩提时代结束、全新生活开始的一天。离开家乡后在火车上遇见的第一位朋友、也就是那天陪我一起走进科大校门的那位同学,后来成了我的知己和挚友。“该(高)分子化学和该(高)分子物理”,这句高八度的苏州乡音一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记忆中,并时常成为我的梦源。到北京后第一次认识的那个女同学,后来竟成了我的密友和夫人。我们不仅在一起美好地同窗了五年,而且已在一起愉快地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我们将幸福地生活下去,伴侣终身。
(作者系中国科技大学58级学生)
《科学时报》 (2008-8-5 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