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涛

【《卢娜·贝纳莫尔》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为了烘托故事发生的背景，作家异乎寻常地在短篇小说相对狭窄的空间，以大量笔墨描写了直布罗陀的地理环境。】

挂在墙上一幅山水的国画或者油画，常常会拉近人与自然的距离，使人面对画中的山水产生神游天地的愉悦之感。在世界的艺术画廊中，以大自然景色为题材的画作很多，它们以各自风格，展现雄奇的山岳、飘逸的湖光、壮阔的草原、野性的大漠，乃至一块收获的农田、花园一隅的花木。有趣的是，文学家虽是以描写人为己任，塑造性格各异的人物、描写人的内心世界、揭示矛盾纠葛的世相，通常是小说的主题，然而对于人物生存其间的环境、对大自然之美，作家也同样倾注了巨大的热情。

在许多小说中，作家用他的笔，深情地、细腻地、立体地、浓墨重彩地表现了小说的地理环境，塑造了独特的地方氛围，营造了区别于其他地域的风物特色，有的更是将浸淫于头脑的、难以磨灭的故乡的印象，浓缩于小说的环境描写之中，使之成为人物活动的舞台，进而形成了作品的特定符号。因此，有不少作家的小说，因为摄取了最为迷人的自然景色，又融入当时当地的人文特色，于是也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情画：沈从文笔下边城凤凰的水色山光，汪曾祺的苏北水乡泽国，孙犁白洋淀的芦苇荡，贾平凹的商州古城老镇，川端康成的雪国山乡……作家对乡土山川景物的艺术再现，也如风景画一样，寄寓了追求自然美的浓浓乡愁啊。

在我看过的小说中（我看得小说不多，看完留下印象的更少），西班牙著名作家伊巴涅斯（1867—1928）的《卢娜·贝纳莫尔》（《卢娜·贝纳莫尔——伊巴涅斯短篇小说选》，黄育馥、文平译，重庆出版社1992年4月）是极富特色的。这个精彩的短篇很像法国斯汤达的风格，写一个前往澳洲赴任的年轻西班牙外交官阿吉雷，在途经直布罗陀时，与美丽的犹太姑娘卢娜·贝纳莫尔不期而遇的爱情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两人相识相恋，最终又因民族、宗教的樊篱和世俗偏见不得不黯然分手。

扼守在直布罗陀海峡北岸的直布罗陀，是个战略地位极其特殊的港口城市，面积不过区区6平方公里。由于是地中海与大西洋之间唯一通道，这个控扼地中海咽喉的多山的台地，原属西班牙，后来被英国占领，成为英军的海外领地（现已撤军）。隔海峡相望，对岸是非洲的摩洛哥，往来很方便。正是这样的地理因素和历史渊源，赋予了这个忙碌的港口城市色彩斑斓的多民族、多元化的文化特色。

《卢娜·贝纳莫尔》的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为了烘托故事发生的背景，作家异乎寻常地在短篇小说相对狭窄的空间，以大量笔墨描写了直布罗陀的地理环境。在我看来，作家正是以地理环境的描写，间接地透露了人世间的悲喜剧，往往逃不脱“上帝”的主宰。这里所指的“上帝”，大体上包含着特定的地理环境、历史的淀积、宗教信仰与不同民族间的纠葛，以及现实的人际关系等因素的交织吧。古往今来，只不过由于时空差异，表现形式有所区别而已。

“直布罗陀是个让人感到不协调和充满异国情调的地方。一个不同人种和不同语言的混合体。……站在峭壁一角，越过宽阔的蓝色直布罗陀湾远眺，海岸上蜿蜒着玫瑰色的山脉，拉利内阿、圣罗克和阿尔赫西拉斯的许多色彩鲜艳的居民点镶嵌其间——这种鲜艳色彩便是安达卢西亚地区（属于西班牙南部的区域）的城镇所特有的一种明快的白色。”“但是，坐落在海湾周围的这片马蹄形的土地边缘的各个居民区，却有着很大的差别。从塔里法角到直布罗陀大门，人种是清一色的；人们说的是含有悦耳颤音的安达卢西亚方言；宽边帽到处可见；妇女们披着齐胸的大面纱；她们闪亮的头发上别着花朵。但是在海湾东部沿岸一带的多山地区，山顶上却飘扬着英国旗帜。这里，不同肤色的人混杂，语言五花八门，服饰各异：印度人、穆斯林、英国人、希伯来人、西班牙走私者、身着红色外衣的士兵、来自世界各国的船员等，都挤在这个要塞的狭窄区域内，受着军事纪律的约束。他们注视着这个国际性‘羊圈’的大门，随日出的信号开启，又在落日的隆隆炮声中关闭。”这是一幅直布罗陀全貌的逼真的鸟瞰，非常精确地刻画出它的特征。“这幅图画由于其色彩和动势的混合而富有生气。”

《卢娜·贝纳莫尔》所提供的这个战略地位十分险要的海港，比起一些地理书籍的介绍还要详细而且具象。小说中描写热恋中的阿吉雷与犹太姑娘卢娜·贝纳莫尔，双双来到偏僻的欧罗巴角的峭壁附近，“这原始的峭壁具有一种原始的壮观。人是微不足道的。在这里，大自然以其全部磅礴的气势，显示出无限的威力”。接下来，作家对峭崖下面海浪冲击岩岸卷起千堆雪，发出的震慑人心的怒吼，作了细致的描写。“他俩默默无语，这里的寂静压倒了他们，使他们由于一阵恐惧而依偎在一起。置身于这浩瀚的空间之中，他们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无地自容，就像埃及金字塔阴影下的两只蚂蚁。”

看到这里，你不难想象，这一对痴情男女的悲剧结局，他们面对的世俗世界同样是具有“无限的威力”啊！

令人遐想的直布罗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