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广立 通讯员 胡红升 朱广平

经常食用辣椒有助于减肥？还能降血压？目前这两个问号已经被全军高血压代谢病中心主任、第三军医大学野战外科研究所教授祝之明领衔完成的科研项目“拉直了”。

祝之明团队“瞬时受体电位（TRP）通道在代谢性血管病中的作用与机制”项目中的一项工作为“膳食辣椒素有利于心血管代谢”找到了科学依据。不仅如此，该项目阐明了这类新的离子通道的特征及在代谢性血管病中的作用，以及维持TRP通道之间的功能平衡对防治代谢性血管病的重要价值，为开发新的离子通道调控剂提供了理论基础，也为重大慢病的防治提供了新的策略。该项目因此获得了2014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嗜辣引发的研究课题

火锅是重庆美食的代名词，辣椒飘满油面的红汤火锅是重庆人的最爱。身为医生的祝之明十分清楚，火锅多以动物内脏为食材，既油且咸，完全不符合低盐、低脂、低热量的现代健康理念。然而，他注意到重庆地区人们长期食用火锅，冠心病、肥胖等患病率却并不高。

我国的流行病学调查报告显示：南方地区居民的心脑血管疾病发病率比北方低得多。比如，偏爱食用添加大量辣椒的食物的西南地区居民，仅有18%患高血压，而在东北地区这一比例高达25%以上。

尽管吃辣的习惯在国内流传甚广，但人们对“辣”的认识却不一致。有人认为，吃辣可以加快人的能量代谢，比如冬天吃辣可以御寒；但也有人认为吃辣会刺激胃和肠道，增加罹患胃肠道疾病甚至肿瘤的风险。

这进一步引起了祝之明的思考。辣椒对人体到底有没有好处？对心血管代谢究竟有什么影响？

他首先想到去文献中查个究竟。从1997年一篇发表在Nature上的研究中，祝之明了解到辣椒素可以激活一种叫作“香草醛”的受体，香草醛体是瞬时受体电位通道中的一种亚型，因其是辣椒素的特异作用靶点，故被称为辣椒素受体（TRPV1）。但是这些研究更侧重于从神经生物学的角度，关注生物体如何感受辣、热和疼痛（因为“辣”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混合着热和疼痛的感觉），而对心血管代谢的影响的研究还很少。

瞬时受体电位通道家族是一类非选择性阳离子通道，它们在生物体内分布广泛，作用多样，能通过感受细胞内外环境的各种刺激，参与痛觉、温觉、机械感觉、味觉的发生和维持细胞内外环境的离子稳态等众多生命活动。

祝之明是一名心血管和代谢病大夫，他更关心这类通道在心血管和代谢方面的作用。“我们常见的一些膳食因子，能够激活这类通道。辣椒作用到这个通道以后，会不会对心血管、代谢带来一些影响？”

揭开辣椒素减肥的秘密

祝之明首先瞄准了辣椒素与肥胖之间的关系。他随即带领团队着手研究辣椒素受体在脂肪组织中的分布，结果不出所料，脂肪组织中确有该类受体分布。于是他们开始做动物实验。

研究人员给实验组小鼠喂食含有辣椒素的高脂饲料，与喂食普通高脂饲料的小鼠作对照。有趣的是，实验组小鼠一开始还有些抵触研究人员特地给他们准备的“辣椒素饲料”，一周后居然喜欢上了。喂食了几个月之后，研究人员发现，单纯高脂膳食的小鼠出现肥胖，而膳食含辣椒素的小鼠竟然成功地“减肥”了。

祝之明团队进一步探讨了小鼠“减肥”背后的机制。他们发现长期膳食辣椒素干预可以显著上调脂肪组织辣椒素受体的表达并能增强其功能，这有利于促进脂肪细胞的钙内流、抑制脂肪生成的相关分子（PPARγ/FAS），从而抑制高脂诱导的小鼠肥胖的发生。

这一成果很快发表在《循环研究》杂志上，目前已被引用100多次，有关专家还专门撰稿发表了评论。

“可以这么说，长期吃辣，在辣椒素的刺激作用下，可使辣椒素受体的功能上调。而肥胖的时候，辣椒素受体的功能会有所损害，变得对辣椒素不敏感。”

更多新发现

破解了辣椒素减肥的“密码”后，祝之明没有停下思索：“既然辣椒素有助于减肥，那它对血压有没有影响？”

经过研究发现，血管内皮组织中也存在丰富辣椒素受体。这进一步激发了祝之明研究团队的兴趣：血管内皮在血管舒张方面起着很重要作用，是血压下降的关键因素。

他们对遗传性高血压大鼠进行了长期膳食辣椒素干预，大鼠的高血压如预料般逐渐得到缓解。通过进一步的研究他们发现，长期膳食辣椒素干预可以激活血管内皮细胞和外周阻力血管的辣椒素受体，促进血管PKA/eNOS磷酸化并增加NO 生成（PKA即激酶A，它使某些基因调节蛋白磷酸化，进而激活特定的基因转录；eNOS即内皮型一氧化氮合酶，它是调控血管功能的关键，能产生让血管扩张的NO），从而改善血管舒张功能。

相关工作发表在《细胞代谢》杂志上，美国耶鲁大学Sessa教授为此撰写了《一种降压的新途径——请用辣椒！》的专题述评。Sessa在述评中这样写道：这项研究提供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证据和一个全新的观点，表明进食富含辣椒素的食物可能成为有效预防高血压的全新途径。

“这里的血压下降不可能像降压药一样能将血压降低到正常水平，因为辣椒素只是一个膳食因子而非药物，只能说它有辅助性的降压或减肥作用，对高血压和肥胖病人还应在医生指导下进行正规治疗。”祝之明说，如果推广到人群层面的话，要见效需要长期形成的膳食习惯。“重庆肥胖者不是很多，这跟该地区人的长期的生活习惯密切相关。”

接下来，研究团队还做了一系列与辣椒素相关的研究工作，取得了一些新的发现：比如他们发现，经常食辣可以促进盐的排泄；膳食辣椒素可明显改善高脂饲养小鼠的脂肪肝；此外他们还观察到辣椒素还有助于改善糖代谢。祝之明告诉记者，新近国外学者应用他们提出的干预方法，发现长期进行膳食辣椒素干预可以预防肠道肿瘤，结果还发表在了国际知名杂志《临床研究杂志》上。

在研究过程中，祝之明团队注意到，进食辣椒素的小鼠表现活跃，运动量也比对照组小鼠大得多。他们没有放过这个细节，让这两组小鼠参加“长跑比赛”。结果发现，普通饲料喂养的小鼠，跑到800米左右就跑不动了，而喂食辣椒素的小鼠能跑到1200米以上。通过进一步研究他们发现，在辣椒素的作用下，肌肉线粒体的功能得到了改善。他们这项研究发表在Cell Research杂志上。

并非“咬定辣椒不放松”

不过，祝之明告诉记者，实验动物的研究结论不能直接推广到人体，“有的时候是一脉相承的，但有时候却不是同一种结果。我们的研究工作只能说为心血管和代谢病的治疗找到了一些科学理论依据。”

值得一提的是，祝之明研究团队并非“咬定辣椒不放松”，近年来，该课题组聚焦TRP 通道在血管和糖脂代谢生理和病理中的作用机制及调控TRP 通道防治代谢性血管病这两个关键科学问题，通过系统研究，取得了一系列原创性的重要发现（比如发现薄荷膳食因子通过激活冷敏感通道的减肥、降压机制），为重大慢病的防治提供了新的思路。

专注于膳食因子对TRP通道的作用机制和调控作用，祝之明走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不过，作为临床大夫，他总觉这些还不够。

“每当病人问我‘我该吃些什么东西’，我都只能说‘少吃油、少吃盐、多吃蔬菜、多运动’——我自己都觉得这些其实能给病人提供的健康膳食信息太少。”祝之明感慨，对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深厚饮食文化的美食大国而言，“健康合理膳食”的依从性恐怕是最差了——对许多膳食因子缺乏研究，已成为目前“膳食指导”缺乏充足科学依据的最大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