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才妃 来源: 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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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考观在10年前,就业焦虑在当下

 

西部某中学门口,一串印着“金榜题名”的花炮噼里啪啦足足响了三四分钟。这已是今天放的第五挂鞭炮了,绽开的鞭炮碎屑飞到了我的脚边。

不年不节的,为啥要放鞭炮?懂得人都懂,这是又有一位考生作出了人生重大选择——报考“C9”(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南京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或“华五”(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南京大学、浙江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等顶尖大学。

一挂鞭炮放完,意味着考生明确了志愿,再想反悔,在心理上已不易过关。如今“抢生源”的不只是清北,争夺最激烈的阵地已转移到了“C9”和“华五”高校,其他“双一流”高校也不甘示弱。放鞭炮、躲城管、背话术……招生就是一年一度的囧事合集。

高校的位次,高校的脸

6月底,我们以院系为单位前往西部某省份,去了四五十号人,实际上真正能招到的学生大概也就四五十人。

中学有校园开放日,但还有很多大学“抢跑”:还没到正日子,就有一些高校招生组在中学校门口支一个摊位,借几张桌子,挂上横幅,上书“欢迎报考××大学”。

没过一会儿,城管来了,“这里不许摆摊,收走!收走!”在城管眼中,招生“摆摊”跟小商小贩没啥两样,都是扰乱城市秩序。大教授们还要跟城管“斗智斗勇”,有人收横幅,有人搬桌子,将“阵地”暂时转移到后街,等城管走了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重新摆上,搞得很没尊严。

没尊严还要干,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最开始认为,这关乎大学排名。后来,我把各大学排名都研究了一遍,发现根本没有“招生质量”这一指标。玩命去抢顶级生源,归根到底是因为人的可塑性是有限的,招到最优秀的学生,意味着他大概率也能成为非常优秀的毕业生。

特别是在平行志愿年代,大学的位次波动越来越小。如果去年大学招生的最末位次是全省1000名,今年招生失误扩大到全省1400名,明年再想回到全省1000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在生源争夺战中,大学只能进步不能后退。

出发前,学院给我们培训话术,每人还发了一个“话术掌中宝”,便于随时应对。

假定学校往年在该省份的招生位次是1000名左右。前200名的考生跑来“询价”,大家表面上会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但心里却十分清楚,这类学生不是目标人群,真正填报志愿时被“放鸽子”的概率比较大。

全省排名700的考生是我们往年没有录取过的。学生来咨询,我们会先派一名教师跟他沟通,“同学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要向副组长汇报,请他亲自与你沟通”。

一两分钟后,副组长出现了,热情地和学生、家长握手。“我手上有一定的权限可以给你,但你提出的条件,我们还要向组长汇报,由他亲自跟你沟通。”他顺势掏出了兜里的手机,马上帮考生联络。

组长匆匆赶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听考生的位次,当即表示可以优先让学生选专业。

这种层层权限上报,让考生的被尊重感拉满。

如果这名考生能被录取,在当年的招生统计指标中,我们就可以加上这么一句话:“今年我们的招生实现了700名的突破”。

全省排名1000到1300的考生来了,我们不能给考生作太多承诺,但又要表现得非常积极。“我们一定会给你争取,你把强基计划、服从调剂填上,入校后还有多次转专业的机会,只要进来就好办了。”话又不能说得太满,谁知道考生是不是在偷偷录音。这部分考生不能轻易放过。如果省排名1000到1300名的考生没有填报,学校的位次一下子滑到了1400名,那就是重大的招生事故。

我们最期待的是,省排名800到1000的考生报名数越多越好。就像“钓鱼游戏”,三天三夜只允许钓3条鱼,最后按鱼的重量来判断胜负。如果第一天已经钓到了3条鱼,那么最佳策略是把最轻的鱼放走继续钓,直到最理想的结果出现。

大学再努力,传递到中学的认知还要5到10年

志愿填报完了,学校鞭炮也放完了,但专业真的就填到考生、家长的心里去了吗?

有一次,在出租车上,司机大姐看我们来招生,主动聊起孩子报考的话题。“我们特别想报华中师范大学的免费师范生,不用花钱又有工作,但很遗憾没报好,结果去了武汉大学。家里为此闹心了很久。”

我们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跟这位大姐解释两所高校的差别,只是深深地感觉到,西部地区的“报考观在10年前,就业焦虑在当下”。

我曾看过一项有趣的研究,研究者派学生到西部地区中学门口,把高考录取榜拍下来。研究者把学校按顺序录入,足足录了100多张大红榜。从中学的视角看,哪些大学是优秀的大学?排在最前面的是清北,那排在清北之后的究竟是哪些大学?

根据排出来的结果,研究者发现中学对高校的认知基本上停留在10年前。比如,他们会把东北某“双一流”大学排得很靠前,但其实各项指标显示这所高校已经在走下坡路。大学再努力,要影响中学的认知还要5到10年。

影响这些认知的,有一个关键角色——班主任。不少高中班主任从师范院校毕业后埋头中学教学,对外界变化缺乏了解。他们的“推荐榜单”中,像南方科技大学、上海科技大学等新型研究型大学总是排在榜单的后几页,甚至要拿放大镜才能找到。

在报考志愿中,不少人仿佛生活在“信息茧房”中。

跟司机大姐、班主任们说人工智能、航天科工、智能制造,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孩子或学生将来可是要当教师、医生的”。

鞭炮放完,反悔的人依然存在。有的学生已经开始规划大学四年的生活,还跟随志愿者了解了入学流程,但最后还是反悔了。“反悔文化”我还没有研究透,但高考择校到底该听谁的意见,挺值得琢磨。

不久前,三名江西学生拒报清北的新闻引发热议,其实这是考生不盲从班主任这一“人生权威”的案例。

不迷信班主任的权威,或许是理性填报志愿的第一步。如今,考生家长的认知也不可小觑。有见识的家长是行业趋势的晴雨表。

四五年前,我在东部地区招生,吃饭时大家都在讨论某高校的土木工程王牌专业的招生位次一下子降了几百名,那时候房地产热门、恒大也没爆雷,大家都很诧异。就连该高校也认为是招生时疏忽了,投入的“兵力”不够,明年卷土重来。可自从那年后,该高校的分数就再也没有上来,土木工程专业的颓势提前在志愿填报中显现。

此外,这几年考生不扎堆王牌专业了,部分家长担心过卷的学业竞争会给孩子带来心理问题,反而更趋向于现实就业或尊重学生兴趣的选择。这也是一个好现象。

(讲述者系华北某高校招生组老师,本报记者温才妃采访整理)

《中国科学报》 (2025-07-22 第4版 高教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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