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荣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高等教育得到了快速发展，为党和国家培养了大量各类优秀人才，对国家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比如，我国建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工业体系，我国制造业连续15年居世界首位，特别是最近以人工智能、机器人、电动汽车、集成电路等为代表的重大科技攻关不断取得突破性进展，说明我们的人才培养和科技创新能力正在厚积薄发，成绩令人鼓舞。

然而，面对2035年我国要建成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的战略目标，我们的高校专业设置还相对滞后、战略需求牵引还不够、学科交叉融合还不深、原创能力还不足等问题也是很明显的。我们必须正视问题并不断优化调整人才自主培养模式，以支撑国家科技自立自强、核心技术自主可控的迫切需求。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强调，建立科技发展、国家战略需求牵引的学科设置调整机制和人才培养模式，超常布局急需学科专业，加强基础学科、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建设和拔尖人才培养，着力加强创新能力培养。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也强调，加快“双一流”建设，完善学科设置调整机制和人才培养模式。据此，我认为，学科专业调整改革的着力点可以从小切口开始，小切口撬动大改变；可以从工科开始，工科痛点相似、共识度高；可以从“松绑放权、贯通本硕、粗分专业、师资多元”4个点开始。

首先，关于松绑放权问题。总体而言，我国高校学科设置、专业调整相对管得过多、过严，学校办学活力不够，改革内生动力不足，这容易导致有的专业与社会发展、国家需求脱节断链，自筑“小院高墙”。

要打破这种相对封闭的办学模式，营造工科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建议从重点大学的工科专业开始试点，下放除思政外的所有学科专业设置调整权力，下放所有博士点、硕士点设置权，高校可根据学生就业情况、社会满意度和培养目标达成度，自己负责设置什么学科、调整什么专业、撤并什么方向；上级部门可做学科专业的全国性布局引导和5至10年办学的指导性合格评估，不做评优和分等级的评审，避免一把尺子量所有、一个口径评全部，更不能千校一面。

目前我们设置的学科横跨度不够，但本科专业又分得过细，应鼓励高校以一级学科甚至学科门类引导本科人才的宽口径培养，而非以比较细的专业目录培养本科人才的传统方式，本科还是以通识教育为主，至少低年级本科生是如此。学校应花更多精力培养学生的适应能力、适应人工智能的能力和思维能力，特别是底层逻辑思维能力的训练。

专业能力培养还是要到硕士生甚至博士生阶段再去强调。当然，个别天才、怪才、奇才在大学期间也要有成长的空间和立交桥。

其次，关于本科和硕士阶段贯通培养问题。长期以来，我们过于强调硕士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和学位。事实上，大学教育主要是强调抓两头，即本科生和博士生阶段，因为本科是一所学校人才培养的底色，博士生是学校办学水平的标志，而硕士往往是一个过渡学位。

目前，我国工科硕士学位一般要读两年半，这实在太长了。建议鼓励重点大学施行五年制本硕贯通培养，并在第四年时允许部分学生直接本科毕业，同时也可选拔少部分学生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或者选拔一小部分特别优秀的学生，从上大学伊始就直接本硕博贯通八年制培养。这样算下来，学生在25、26岁就可以博士毕业了，正好是人生创新创业的旺盛期。

按照以上改革，今后学生中大致有1/4可以本科毕业，近1/4可以博士毕业，大部分学生在硕士毕业后就直接上经济战线主战场，支撑或引领科技发展。事实上，现在有不少原“985”高校的本科深造率已超过70%。所以，建议尽快对重点大学下放本硕贯通培养比例的审定权。

再次，关于工科专业粗放型设置问题。我国工科专业设置主要借鉴上世纪50年代的苏联，大多是按工业门类细分的技术支撑体系设置。几十年来，该模式为我国工业体系培养了大量又红又专的人才，但如果我们仍按这种思维不断细分下去，显然是不行的。这既不符合现代工程科技的突破点大多从应用侧爆发的实际，也不符合当前创新人才培养更加强调系统性知识的规律，因为传统的细分法容易将知识碎片化，稀释教育资源和弱化知识的集成性。

一般说来，分得细时好跟跑，分得粗时好领跑。因为分得越细，学得就越快，但当并跑多了时，就要分得粗一些，分得越粗，人的综合交叉能力就越可能发挥出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在综合交叉集成上是有天赋的。

因此，建议从行业特色高校开始，鼓励学校从系统、整机、型号、产品和产业新业态、应用新场景出发，向下梳理学科专业方向。比如可以设置人工智能、集成电路、机器人、无人系统、低空经济、新能源、5G/6G通信等新质生产力为大类专业或专业集群，而非传统自下而上搭积木式的堆积知识，如从材料→元器件→组件→部件→整机的正向技术梳理。如果能这样拆积木式地从系统出发，粗分专业进行培养，那么，学科交叉、交叉学科、新兴学科、未来技术的成果就可能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最后，关于师资队伍多元化问题。我国大学师资主要来源于高校培养的优秀博士，往往没有工程技术背景和经验，更缺乏工厂、企业、大院大所生产和产品研发一线的锻炼，所以容易出现工科理科化、理科论文化。教师的来源如此，其培养的学生就更容易纸上谈兵，以论文取胜。

因此，建议大学鼓励现有师资在晋升职称前，应有1至2年企业、院所顶岗实训的经历，若能挂职院所副总师更好。同时，鼓励新进青年教师要有2至3年企业工作经历，以解决工科教师缺乏工程技术背景的问题。当然，也鼓励部分企业的资深工程师50岁后到大学兼任部分教师工作。

总之，我国高校学科专业调整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社会关注度高，师生的接受度和校园的稳定性都很重要，但只要我们坚持从小切口入手，从工科入手，从“松绑放权、贯通本硕、粗分专业、师资多元”入手，从“立”入手，破立并举，上下兼容，适度双轨，就一定会把高校学科专业调整和人才培养模式改革不断推向深入。

（作者系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西北工业大学党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