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晓东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
近日,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公布了新增选的144名院士名单。新增选院士中,中国科学院院士刘云浩格外引人注目,因为他是清华大学和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共同校友。
刘云浩1995年本科毕业于清华自动化系,1997年于北京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获得了他的第一个硕士学位,且是文学硕士学位。可以说,刘云浩是一位从外语专业中脱颖而出的院士。
类似情况并非个例。据不完全统计,中国科学院院士周卫健1976年本科毕业于贵州大学英语系;中国工程院院士魏正耀195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后进入北京大学西语系学习。
这些院士何以能从外语专业涌现?
由于魏正耀长期从事军事信息技术研究,传记材料较少,我们可以从刘云浩和周卫健两位院士的简历和传记材料中,尝试寻找一些答案。
20年前,钱学森先生提出了著名的“钱学森之问”:“现在中国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
需要注意的是,钱老并未使用常用的话语——“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而是使用了“冒”这一概念。“冒”的英文emerging有“涌现”之意。在古希腊语中,作为动词哲学概念的“涌现”有两个意思,一是“自然”,二是与泉水涌现相关的“涌现”。
“拔尖”中“拔”的主体和“冒/涌现”的主体不同,动力机制不同,教育中的核心环节也不同。例如,“拔尖”格外关注“超常”学生的选拔和培养,“冒/涌现”并不十分关注所谓“超常”学生,而更加关注普通学生在其个人时间线上的成长、流动、挑战、机会以及意料之外的可能。
周卫健并非所谓的“超常”学生。据周卫健的母亲回忆,儿时的周卫建(曾用名)在兄妹三人中“显得比较一般,特别比起她的妹妹,总显得不那么机灵”。
此外,其母还提到:“卫建整天闷头学习,有时候考得还不如她妹妹好,都觉得卫建头脑不怎么灵光。兄妹笑她,卫建不在意,照样趴在桌上看书做题……看她很自得其乐的样子,我们也就不再说她了。”
刘云浩虽然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自动化系,但毕业时的成绩也不足以被“拔”出来,乃至进入他后来作出重要贡献的物联网领域。
访谈中他提及,自己本科毕业时虽获得了保研资格,但只能分配到不太擅长的电子学方向,这使他选择报考北京外国语大学。
“涌现”的特征之一是学生能“站出来”以及“自立”,而不是被别人“拔”出来。能自己站出来要求学生具有清晰的自我认知,这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劳动和工作经验。
刘云浩本科期间开办了自己的公司,销售额曾达到2000万元。是继续创业还是探索其他可能?在众多不解和反对中,他硕士毕业后便将公司脱手转让,选择了稳定工作岗位。虽然在这一岗位上做出了很多成绩,但他最终仍选择辞职赴美国读书。在工作中,他逐渐获得了清晰的自我理解:“对纯粹的行政管理没兴趣”“想要做一些与科学和技术更相关的工作”。需要强调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潜藏着刘云浩不被销售额、“县处级”局限的自由。
周卫健本科毕业后担任贵州某企业驻厂翻译,后因表现出色,入职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研究所担任翻译。在科技翻译工作中,她逐渐产生对翻译内容的兴趣,因而去贵州师范大学旁听地质学课程。工作中,新的自我认知和抱负开始慢慢成形。
然而,她的本科专业毕竟是英语,国内哪所大学的地质专业会接收文科生攻读硕士学位?直到1987年,她有机会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地理系完成了一年制硕士学位课程。1992年,她考入西北大学地质系古生物学及地层学专业攻读博士研究生。那时,她已经39岁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潜藏着周卫健不被文科生出身、“高龄”局限的自由。
形成自我认知需要“时-间”,特别是与空间、场域迁移相伴随的时间“间断”。认知清晰的学生才能选出与自身兴趣和能力相符的学科,进而在研究生阶段展示出更强的学习主动性,未来才可能有更多创新涌现。
这些院士的成长轨迹可以为我国人才培养指明一些方向。第一,学生在高中就要确定一生的发展方向,这与教育和人才成长的规律并不完全契合。第二,硕士研究生学制应该缩短而非延长,一年制授课型硕士学位教育亟待出现和发展,为未来的“周卫健们”提供转型机会。第三,教育强国背景下,推荐免试研究生制度应向接收方单向的申请-考核制过渡,要特别欢迎如刘云浩、周卫健这样有劳动和工作背景的学生参与申请。这样,未来才可能有更多的创新人才从外语专业乃至各个学科专业中涌现。
《中国科学报》 (2025-12-02 第3版 大学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