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

José Bico

Benoit Roman

受访者供图

■本报见习记者 王兆昱

2019年春，28岁的山西小伙儿高天只身来到法国巴黎，进入著名的巴黎高等物理化工学院（ESPCI Paris）PMMH实验室，遇上两位不摆架子的“朋友型”导师。

今年8月，高天以第一作者身份在《科学》发表论文。据他回顾，从产生想法到论文发表仅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高天告诉《中国科学报》，他很喜欢在巴黎读博的日子，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市有与他相似的特质——松弛、自由、浪漫、包容。他酷爱篮球，经常和一帮朋友约球；他喜爱艺术，科研之余花费大量精力和导师一起操办艺术展。

至于论文为何能那么快在《科学》上发表，高天的回答是，“我只是在做自己感兴趣的研究罢了”。

受玉米叶启发

这篇《科学》论文介绍了一种打破常规的新设计：受到玉米等单子叶植物泡状细胞的启发，高天和导师设计出气动高斯细胞，可将平面转化为具有不同高斯曲率的形状。

要想了解该设计是如何打破常规的，首先就要了解“常规”。

正如数学家高斯在他开创性定理中所指出的那样，同时向两个方向弯曲一块平板，需要改变平面内的距离。通常情况下，将一块平板变为曲面物体，会出现褶皱或切割；反之，将曲面材料转化为一个平面亦是如此。除非高斯曲率守恒，例如将一张纸转变为圆柱体或圆锥体。

“你可以想象，拿一张A4纸去覆盖一个球体，无论怎样都会产生褶皱。或者将地球展开为一张平面地图，各大陆的形状会不可避免地被扭曲。”高天向记者解释说。

几何原理上的局限，导致了物理科学的局限。目前，大部分传统的柔性机器人原理是让一块平板在一个方向上发生弯曲，但无法实现更复杂的形状。这就限制了柔性机器人的某些功能，比如运输流体。

“同时控制弯曲和面内变形仍然是领域内的重要挑战。”高天告诉《中国科学报》，近年来，在同行的探索下，出现了可编程化平面内扭曲的结构材料，能实现高斯曲率的改变，但还需要对局部弯曲进行额外控制，才能精确设置最终形状。

面对这个复杂的几何问题，从小在山西长大的高天，从童年记忆中的玉米地里找到了答案。

高天想起玉米有个常见现象：在天气干燥炎热时，玉米的叶子会向内卷曲，让叶面尽可能少地暴露在阳光下，从而减少水分流失；而在环境湿度大时，玉米的叶子又因含水量增加而舒展开来。

这是由于玉米叶中泡状细胞的作用，这些细胞就像充气气球，根据含水量的多少膨胀或收缩，从而使叶片向平面内展开或卷曲。除了玉米，其他单子叶植物也有同样功能。

带着从玉米叶中汲取的灵感，高天设计出仿生的气动高斯细胞，组成平板的内部结构。充气后，该结构会自动变形成目标壳体形状。

更重要的是，该结构可快速驱动且具有可控刚度，并且使用成本较低的消费级材料制造。这为新一代柔性机器人的设计开辟了道路。

朋友型导师

除了高天，这篇论文还有两位作者：José Bico和Benoit Roman，他们都是高天在法国的博士生导师。

论文第二作者José Bico目前任ESPCI Paris流体力学教授，曾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非牛顿流体实验室的博士后及访问学者。论文通讯作者Benoit Roman除了在PMMH实验室工作，还是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的高级研究员。

高天评价两位导师为朋友型导师：“比起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他们更像是朋友。导师从不会严格控制我的工作时间，而是更希望我可以很好地平衡生活和工作。工作之余，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喝茶、聊天，不存在等级观念和年龄代沟。”

“整个实验室都给人一种温暖舒适、松弛有度的感觉。你会感受到独属于法国人的科研节奏。”高天口中这个“很舒服”的实验室，就是隶属于ESPCI Paris的PMMH实验室。作为居里夫妇的母校，ESPCI Paris是世界顶尖的科研院校，在物理和化学领域更是排名法国第一。

而PMMH实验室主打的就是“创新”，实验室的研究总是以全新的想法作为起始，鼓励新的想法、开发新的技术路线。高天的两位导师也沿袭了这种创新的思维方式，鼓励学生“最大限度地自由探索，不断发掘最新的可能性以及个人特点”。

就这样，给予学生最大的自由度，与学生处成亦师亦友的关系，学生自然会信任导师。在2021年有了初始想法后，高天立即找两位导师讨论，并得到了他们的肯定。2022年，高天就完成了整个实验。

今年4月，高天将论文投给了《科学》。8月，论文正式发表。

“导师并不在意我投什么期刊。”高天笑着说，“我的导师更关注研究本身的质量和创新性，希望大家能一直做自己感兴趣的研究。”

“非典型”理工男

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高天已经离开巴黎来到了人生的下一站——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在Paul M. Rady机械工程系教授Franiois Barthelat的实验室做博士后。

与高天对话，可以明显感受到他“非典型”理工男的气质：热爱人文艺术，在巴黎结交了许多从事艺术设计类工作的朋友，业余时经常去看艺术展；喜欢巴黎的人文环境——虽然街头“比较脏乱”，但其城市特质在于包容多元，不失为一种美感。

高天坚信，理工科和人文艺术是相通的。一方面，理工科的研究成果可以应用于人文艺术，比如物理力学的成果可以应用于时装设计、建筑设计、装置艺术等；另一方面，硬科学的创新又离不开像艺术家般丰富的想象力。

除了喜欢看展，高天还喜欢办展。在巴黎读博期间，他参与过3个艺术展的筹备：埃菲尔铁塔130周年纪念展、巴黎美院艺术家朋友的毕业设计展，以及伦敦艺术双年展。

2022年11月，高天与两位导师一起筹备伦敦艺术双年展。当时论文正在撰写中，但他仍然选择暂时全身心投入到艺术展的筹备上。虽然艺术展拖慢了论文的进程，但回想起那段时间，高天还是觉得“很值”。

在高天的身上，好似看不到论文焦虑、年龄焦虑。他坦言：“科研工作肯定存在压力，而我的两位导师给我带来了好的影响，即摆脱一些焦虑和浮躁的东西。”

对于未来的去向，高天持开放态度。“未来的可能性很多。我希望留在理工科领域继续开展研究工作，去探索新的想法、开发新的技术。当然，如果去艺术设计领域从事科技艺术工作，也是一种很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