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连庆
【将来我们临死前会说:“儿呀,爹临死前留给你俩硬盘,一个存着你爹的基因组,另一个存着你爹的大数据,以后你要想你爹了,就把这俩硬盘接到量子计算机上,用3D打印机把你爹打印出来。”】
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姑妄听之(二)》记载过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乾隆年间,户部员外郎长公泰家里有个仆人的老婆死了,第二天准备入殓的时候突然又活过来了,但行为举止却异于往日,自称本是男子,只因阳寿未尽,阎王命其借女尸还魂,此后每每垂泪到天明,常自言自语道:“读书二十年,作官三十余年,乃忍耻受奴子辱耶?”三年后郁郁而终,终不知何许人也。清朝吴炽昌在《客窗闲话》中也记载过一个类似的故事,讲一位官员的公子随父入川赴任时坠崖身亡,死后的魂魄附体到山东历城一个刚死去的农民身上,后来台湾作家张大春据此改写成小说《离魂》。
作家阿城在《常识与通识》中也提到过这两个故事。孔子主张“不语怪力乱神”,阿城说,以前觉得孔子是个有科学精神的人,后来才懂得,孔子是为了社会稳定才实用性地“不语怪力乱神”。不过后世的儒家“实用”到“主义”,必然引起反弹,所以明清的读书人偏要来谈怪力乱神,袁枚干脆将自己谈狐论鬼的笔记小说命名为《子不语》。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的卷前诗中说,“稗官原不入儒家”,说的还是“子不语乱力乱神”,不过纪晓岚好玩的地方在于他又说“只应说鬼似东坡”,意思是说,谈狐论鬼应该像苏东坡那样,谈鬼而不信鬼,这样才有趣。鲁迅先生评价《阅微草堂笔记》时说,“雍容淡雅、天趣盎然”,“隽思妙语、时足解颐”。我喜欢这个样子的鲁迅。
现代科技的发展似乎越来越将“借尸还魂”的故事变成现实。在电影《超脑48小时》中,一位知晓一个秘密的中央情报局特工比尔·波普在执行任务时意外死亡,为了获得他大脑中的那个秘密,神经科学家用电荷激活他额叶中的神经元,绘制出神经元的布局,然后找来一个合适的受体来接受。罪犯杰里科的大脑在小时候受过伤,不具有正常的人格,他的额叶还保持未开发状态,是神经干细胞的温床,借助西塔波的刺激,可以将比尔·波普的记忆保留48小时。
还有更神奇的。在《幻体:续命游戏》中,建筑大亨达米安身患癌症行将死亡,得知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可以用最先进的“蜕皮”技术将他的意识植入到另一个身体里,决定死后“重生”。但随后他发现这无异于侵占了别人的身体,最终他选择了自我抹除。
英剧《黑镜》之《马上回来》提供了“借尸还魂”的另一种可能。阿什整天沉溺于网络,甚至无心与身边的女友玛莎正常交流。阿什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玛莎获悉可以将阿什的“灵魂”召回。我们在使用手机和网络时会留下大量数据,这些数据经过处理后会模仿我们的说话和思维方式,对我们的提问作出反应。在《超人:钢铁之躯》中,超人和他早已去世的父亲也是用类似的方式对话的。
玛莎和“阿什”通过网络开始交流。“阿什”告诉玛莎,还有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可以将“阿什”的意识附体到用人造肌肉制造的“阿什”的身体上。尽管人工制造的“阿什”跟死去的阿什一模一样,可玛莎总觉得哪里不对头,最终只好把“阿什”像玩具一样扔在阁楼上。
前不久参加一个“大数据研讨会”,对于大数据的应用前景,我也“科幻”了一下。我们现在临死前会跟孩子说:“儿呀,以后你要想你爹了,就到爹的坟前烧点纸”。将来我们临死前会说,“儿呀,爹临死前留给你俩硬盘,一个存着你爹的基因组,另一个存着你爹的大数据,以后你要想你爹了,就把这俩硬盘接到量子计算机上,用3D打印机把你爹打印出来”。可万一打印的时候出点差错呢?难道也重新打印一个?打印坏了的“爹”怎么处理?动画片《天书奇谭》中,县官的老爹掉到了聚宝盆里,结果从里面拽出七八个“爹”来。真是 “请神容易送神难”。
现代科学很容易落入机械唯物主义的窠臼,将意识、经验或记忆还原到物质层面,然后通过物质层面的操作再现或移置意识。可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看,意识的独特之处恰恰是无法彻底还原到物质层面。比如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人还是同样一个人,我们看着很普通,可为什么到了情人眼里就变成了“西施”,这不是完全由物质来决定的。
《中国科学报》 (2016-07-29 第7版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