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涛

在诸多逻辑错误中，有一个叫“诉诸权威”——因为他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他说的话是对的。这是第三人称，如果改为第一人称，那就是“诉诸资格”——因为我是老资格，所以没你说的。

《中国科学报》3月31日一版报道：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组织新闻大讲堂，央视前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发表《班门弄斧转基因》的讲演。提问时，生命科学院遗传学教授卢大儒与崔发生舌战，称：“说句老实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黄金大米的科学问题呢？”崔说：“你学过播音主持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论呢？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科普啊？”双方都想用自己的资格压倒对方。卢大儒身为教授，应该懂得逻辑学，不知怎么搞的，竟犯了个诉诸权威的逻辑错误。崔永元呢，可能是调侃吧，以谬攻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最后一句“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科普啊”问得好，但前面两句话毕竟也犯了诉诸资格的逻辑错误。

常常看到一些退休的老同志在报端发表文章或开会发言，对时下的工作提出几点建议，内容蛮好，可接下来他来了一段：我从大学毕业就做这项工作，从办事员当到科长、处长、厅长，对这种事不知调查研究了多少遍，可算熟透了，所以提出以上建议。他未必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意，但听下来总觉得有点多余。你的建议肯定是调查研究的结果，但内容的正确性与你以前担任过什么职务有什么关系呢。并不是因为你是老资格，所以你的建议才对。过分依凭老资格，你的建议可能还有思维定式、经验主义之嫌呢。而没有老资格的，他的意见也未必比你差嘛。你摆老资格，别人倒要重新仔细考量你的建议是真有创见呢，还是老生常谈？

还有的老领导在跟别人发生争执时，不经意间就冒出一句：“我久经沙场啦。”意思是：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喝的酒比你喝的水多，我的手下败将比你见到的人还多，黄牙小子还跟我饶舌犟嘴吗？对方在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前当然只好闭嘴，但私下里也不服：你久经沙场与今天争论的这一场有必然联系吗？久经沙场的胜利者能保证每场都是真理的拥有者吗？历史上不是也有名将晚谬的故事，有后来居上、竖子成名的故事吗？孰是孰非应该摆事实讲道理，哪能以是否久经沙场来划分呢？

记得一位领导同志在跟青年学生对话时说：“我的子女比你们的年龄还大些。”他还算含蓄、谦虚，没有把他的子女的成就、功绩说出来，但学生们都知道，那是出类拔萃谁也不可企及的。可是学生们心里有所不解：你的子女比我们有出息，这与你教子有方有关，但这能说明你今天讲的话都对，都要我们像孝子孝女一样全盘接收吗？时移事易，已经是两回事，逻辑上没有关联呀。

我们的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毛、刘、周、朱、邓等人，丰功伟绩那么大，讲话著文那么多，可从来没听说他们在哪里摆老资格压人。可对比的是那位当过黄埔军校校长的蒋先生，最喜欢下属称呼他校长，在他面前自称学生。这种校长与学生的资格身份定格下来，其余的贤愚、高下、正误等，便都永远地定格了，毋须就事论事地讨论什么了。这位校长似乎也不懂逻辑学。

纵观古今文明史，凡贤者待人都不诉诸自我资格，忘龄之交、忘衔之交而互相补益终成大业者，中外皆有。孔子曰“后生可畏”。韩愈曰“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萧何月下追韩信”是家喻户晓的佳话。18世纪德国化学大师沃尔夫收了一个俄国留学生罗蒙洛索夫，这个学生认为老师的一个观点是错误的，便来纠错，老师在异国学生的真知灼见面前欣然认错，并鼓励他写成论文在校刊上发表。欧洲科学界看到这篇否定权威见解的论文，都十分诧异，但沃尔夫说，学生能纠正老师的观点，应当鼓励。上世纪20年代丹麦哥本哈根学派创立了量子力学，其首领N·玻尔十分欢迎青年弟子对他的学术观点提出异议。一次讲课时，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质疑他的讲述，他对这个年轻人亲切地点点头，讲课后邀请去散步，继续讨论有争议的问题，这个年轻人后来便是他的第一助手海森伯。还有一位喜欢挑剔，说话尖刻，被人们称为“上帝的鞭子”的年轻人泡利，也被玻尔看中，相聚一起创立量子力学。

观点的错误与逻辑的错误比较起来，逻辑的错误更隐蔽，更冥顽，更害人，更难纠正。可是，在诸多逻辑错误中，摆老资格是个比较明显的逻辑错误，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如果有谁在讨论问题时有意无意间诉诸资格，有人提醒他一下，相信他也会不好意思起来的，因为这比较无聊。

（作者系江苏省委《群众》杂志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