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孔雀———薛涛和文青的中唐》,寇研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年1 月出版
■方格稿纸
薛涛,生于公元781年,卒于公元832年。她生活的时期史称中唐,不是强大无比繁荣稳定的唐朝,而是天宝之乱后藩镇割据、积重难返的唐朝。但那同样是诗歌的盛世,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会因诗才赢得关注。不幸的是,诗是男人进阶功名的核心竞争力,却不是女人的,薛涛因之堕入乐籍。
这不是命,是制。对于薛涛个人来说,也是命。因为她的诗才只能作点缀,以风雅侍宴。
薛涛一生以诗闻名,以才传世,位列《全唐诗》2200人之中,以乐籍中人获女校书之名,在剑南西川节度使幕府长达30余年,历经11任节度使,乃至成为前人治蜀筹边故事可咨询之元老。这,又岂能说是命?
看寇研新作《大唐孔雀——薛涛和文青的中唐》,两度落泪。作为一个有才情的女子,薛涛可说是生不逢时,只有自堕贱民之列,才能恃才谋生。但她又可说生逢其时,吟诗唱和元白、制笺红极一时、着冠服孤老浣花溪,名垂千年,堪称红颜英雄。无怪乎清人王再咸《成都竹枝词》将她与武侯并提,以为成都“半属英雄半美人”。
剑南西川节度使治所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不唯今天,唐朝应该也是。剑南西川,莽莽秦岭将京城长安远远隔开,远离朝堂喧嚣。割据一方,偏安一隅。
薛涛一生,从16岁进入节度使幕府,到独居吟诗楼谢世,一直在成都。节度使幕府是她生活的最大背景。作者不拘于八卦流俗,从薛涛的诗歌着手,从字里行间体察她的精神轨迹。清新婉丽的“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是她短暂无忧的少女时代,成名很早的薛涛很快就“以诗闻外”,开始了她的幕府生涯。幕府是官场,也是文艺沙龙,本质是险峻的人世江湖。初来乍到的薛涛不知凶险,侍宠任性,以致被罚边。这不是体验生活,是命运第一次强按下了薛涛的尊严,对于一个早慧的人来说,遭际挫折能让她在瞬间看清生活的真相。作者认可《十离诗》的格调和其后期无雌气的诗作不可同日而语,但却从此窥到了“古代女诗人生活、精神的困境以及她们突围的方式。”
幕府中的薛涛不单是周旋官场的逢迎者,她在这里获得了享誉诗坛的盛名和真挚的友情,但她的官妓身份又让她如履薄冰,谨慎地维护着作为诗人的尊严和傲骨。两度罚边,薛涛都不得不自贬身份,献诗哀求左右她命运的官员,终于被释。两次罚边,第一次她迅速从青春意气中清醒,知晓了江湖法则并铭记于心。第二次,谙熟官场世态的她审时度势,一诗两投,扭转了自己的命运。
薛涛身上有若干个标签,女人,诗人,官妓,社会活动家,官员而非官方认可的女校书,彩笺发明家,青史留名。对待这样一个身份、经历复杂,以诗才和机警通变抗争卑微身世的诗人,作者将她放进历史的长河里,我们得以看清她从妓到士的完美转身。
薛涛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子嗣,这个在俗世观念看来人生欠缺完整的女人,无疑拥有一个另类的别样人生。她和元稹无果而终的爱情故事遗憾在于,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深情和“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相守都不是和薛涛,薛涛只是他情天恨海里的过客。而在薛涛,却炽热而深深地沉溺。这是故事的遗憾,不是爱情本身的。作为旁观者,大团圆从来就不是好故事。
作为士的薛涛,同男性诗人、官员、僧道的友情,那种古时文人士逢知己、超越了男欢女爱的相知相惜,那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的深沉情感,弥漫在她房前屋后的竹林花溪,也嵌进了那段属于诗人的历史。
历史,湮没了一座座牌坊,却不会遗忘一个杰出女子的传奇。
《中国科学报》 (2015-01-23 第10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