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语三千:复活平民的历史》,沈继光、高萍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年12 月出版
当下,人们脚步越来越快地向前奔走的时候,还有一些人,愿意回过头、俯下身,去寻找正在失落的传统和记忆。无论是身在北京的油画家、摄影家沈继光,还是居住在台湾的美术系副教授杨凯麟,他们所寻找的,不仅仅是那些物,更是一种乡愁。
■本报见习记者 张文静
从北京门头沟爨底下村的木犁,到浙江慈溪天元镇的酱油壶,从四川阆中的果盘,到山西丁村的织布机……五六年的时间,选出417张照片,组成了沈继光和他助手的一本书《物语三千:复活平民的历史》(下文简称《物语三千》)。
复活平民的历史,似乎是个宏大的命题,但在沈继光看来,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因为平民的历史,就隐藏在他走过的每一段路、拍过的每一个物件之中。正是这样高远的目标,激励着他从一个村落跋涉到另一个村落,从一个老物件摸索到另一个老物件,让他收获着一个又一个昨日的文明碎片,并不断从中发现平民的生活图景。
一次偶然发现
1984年,为了给油画创作搜集素材,沈继光开始走进北京的胡同去拍摄一些老建筑。谁知这一拍,就着了迷,从此再也没放下手中的相机。
胡同,古建筑,那种宁静、坚久和庄严的气质深深吸引着沈继光,他的拍摄范围也越来越大,从胡同一直延伸到了会馆、戏楼、店铺、故居、墓地和学堂校园,等等。用沈继光的话说,拍摄这些老建筑就像“阅读一座几百年的大城”。而在胡同中偶然捕捉到的磨盘、石碾和井台等先民群落的生活器物,有的甚至有上千年的历史。
后来,偶尔一次拍摄,沈继光突然看到垂花门上吊着用来补袜子的袜子板,看到了老人破旧的藤椅,还有孩子使用的竹车。这些与人的成长和时光相勾连的老物件,开始引起了沈继光的兴趣。
开始拍摄古村落里的老物件,是源于沈继光在北京门头沟爨底下村的一次发现。2000年,他去爨底下画画,看到老乡茅棚里放着马镫、油篓等物件,墙角还留存着几代人用过的木犁,这些东西让沈继光“觉得比拍摄城里的物件还更有意思”。于是,他的镜头开始从城市的建筑和老物件转移到了村落里面,去拍摄那些几代人用过的农具、生活器物和其他老物件。
仅爨底下一个村落,沈继光就去了三四次,每一次去,都是一次挖掘。在那里,沈继光结识了热心的老乡,他们打开自家满是尘灰的仓房,让沈继光和他的助手寻找、拍摄。几个月之后,沈继光又来到距离爨底下约十里地的柏峪村。那里的村委会收集了一些各家各户的旧的、老的、破的农具、器物放在一个木屋里面,对于沈继光来说,那就是一个宝藏。“正是从那里开始,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做起来,所以才有了后来到四川、山西、河南、浙江各地去拍摄的计划。”沈继光介绍说。
这一拍就是六年。从2000年开始一直到2006年,辗转各地拍摄的部分老物件构成了这本《物语三千》。“从城市老建筑到古村落的老物件,我不仅是在拍这些东西,也是在抚摸历史的时光和人性的辉光。”沈继光说道。
体味物的语言
将这本书命名为《物语三千》,是因为沈继光一直坚信,物自己是会说话、会表达的。“它一定有它自己的生命事件和附在它身上的故事,只要人用心去体贴这些物,自然能听懂它的语言,或者说能听懂它一多半的语言。”拍摄老物件的一路上,沈继光也在不断地发现和体味着这些物的语言。
在沈继光眼中,这些老物件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这些都是平民百姓的东西,它们和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把玩的金银玉石不同,这些老物件才是人劳动和生活要用到的最基本的东西,我觉得也是最重要的。”沈继光拍摄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物件必须是经由几代人使用过的,他认为“那里面包含了时间与人情”,从而分外珍贵。
拍摄的老物件中,有一个水桶的背带让沈继光印象深刻。一开始看到这个背带,沈继光还以为是用棕榈的毛制作的。后来听主人说起,才知道那是用他祖母的头发编的。
“我当时一听,立刻感觉这个背带不一般了。”沈继光说道,“那个时候那位老乡都已经50多岁了,我想一定是他祖母年轻的时候留着长辫子,把自己的头发渐渐积攒下来,最后编成了这个背带。当她的丈夫和儿子在用水桶背水的时候,用手把攥着,把背带贴在胸膛上。从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出人的心思和情感。”
平民的生存哲学
在沈继光看来,这些浩大的老物件不仅充满了人情,还包含着平民的生存哲学。
在长时间的拍摄中,沈继光发现,在农村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被浪费的。“农村的器物基本上都是陶土、石头、木头和草制作的,利用当地的树木和土地,人们就可以维系他们的全部生活。即使这些东西用旧了、用坏了,也会回归自然。他们热爱着自己生长的这块土地,因为他们知道,这里一旦被污染了他们就失去了家园,如果乱砍滥伐树木,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制作生活器物的材料了。”
人与自然这种共命运的关系让沈继光唏嘘不已。“从农耕社会基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中,从《物语三千》中,我们也许可以看到未来人的生存与自然的关系。这也是我在做《物语三千》的时候悟出来的道理——人不能一直往前走,回过头去看,你可能会发现那些古老的、落后的、过时的东西也有存在的价值。”
原本沈继光把书命名为《物语三千》,是认为自己起码要拍三千张老物件的照片,但在拍摄了两千多张照片后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后来发现仅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坚持下去的。”沈继光说,已经70岁的他,只靠微薄的退休金做此事,精力和财力都有限,后来基本就停止了。
拍摄老物件,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常常要背着摄影器材到各处去寻找,要找到最合适的拍摄背景,还要将物件的名称、规格、年代、地点、制作材料、用途乃至背后的故事等仔细地记录下来,这一路走来,有许多的不易。没有达到原本设定的目标,沈继光却并不那么在意。“有的地方进不去,有的东西拍不了,我的心态是能拍多少拍多少。人同此心,你喜爱的,也有可能是别人喜爱的,一旦你开始做了这件事情,同时有人会看到这本书,也许就会接着去做这件事情。”沈继光笑着说。
《中国科学报》 (2014-06-27 第18版 读书)